這一刻, 無數人視線的儘頭,謝非言肩披著海風與星光,大步而來。
披風烈烈, 搖動的火光下, 謝非言的麵容顯得格外迷人又格外輕狂,正是那種會令姑娘尖叫的迷人,也是那種會令無數男人嫉恨的輕狂。
李先生看著謝非言,眉頭一皺:“你是何人?”
謝非言坦然一笑:“在下寧斐,不過我更希望大家叫我謝非言。”
隨著謝非言這聲話語的落下, 城主府的一些府兵與下仆頓時驚叫了起來。
“謝非言?寧斐?”
“果然是他!寧斐真的就是謝非言!真的是他!”
“他竟真的承認了?”
“那今晚這……”
紛疊的議論聲響起。
李先生皺眉一掃, 這些亂糟糟的議論聲頓時又平了下去。
李先生肅然道:“寧斐也好, 謝非言也好,你當年殺害了東方高我,如今又想要殺害新任城主, 難道你是欺我道盟無人嗎?!”
謝非言垂下眼,掩去心裡的不耐,道:“十年前我與東方高我的恩怨, 已在十年前徹底了結, 如果有什麼人想要為了東方高我出頭, 大可來找我。然而我如今要分辨的事,與十年前的恩怨無關, 與東方高我無關, 與道盟同樣無關,李先生大可不必糾纏不清。”
謝非言話不好聽,但在眾門派弟子的注視下, 李先生自認道盟臉麵, 自然隻能強忍怒氣。
“你是想說, 如今這件事不是你做的?”李先生冷笑一聲,“你怎麼證明這件事與你無關?你怎麼能證明你就是寧斐?!”
李先生揚聲道:“一盞茶的功夫前,眾目睽睽之下,有府兵見到寧斐自府外而來,口中稱有重要的事向城主稟告。城主念寧斐好歹為廣陵城效力一場,便好心好意將他迎入書房,沒想最後卻被他暴起刺傷!然而如今,你卻突然出現,稱那人不是真的寧斐,而刺傷城主的也是冒牌貨……寧斐,不,謝非言,你到底有何證據?!”
謝非言無視了李先生的咄咄逼人,坦然走近:“我沒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但李先生,你難道就有證據證明那人就是真正的寧斐嗎?”
“狡辯!”
“非是狡辯,而是與你講道理罷了。李先生,既然我們互不信任,為何不進書房看看有什麼凶手的線索呢?如今廣陵城外有海獸襲城,內有無數不明原因的爆炸與走水,正是內外交困之際。若是能直接從書房找到凶手的線索,或許能直接揪出幕後真凶,省下許多功夫。”
李先生冷冷一笑:“你說的好聽,我又如何信你?我又如何知道這是不是你想要逃脫責難的手段?”
謝非言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剛要說點什麼。
下一刻,有人款步從火光走出。
“就憑他是我聖火宮的外門長老,謝非言。”
無數視線驟然轉開,落在出現的聖火宮少宮主夢觀瀾身上。
若說廣陵城的這些府兵們,還隻以為“聖火宮外門長老”的重點是在“聖火宮”身上,以為這位曾經的鎮海衛指揮使是又找到了一大靠山,那麼另一些懂得這“聖火宮外門長老”意味著什麼的人,卻無不在這一刻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因為這麼多年來,聖火宮隻有一位外門長老,就是那位神秘的、從未在人前露麵但卻憑一己之力將聖火宮的“財神”之名從大漠傳到中原的人。
而那人——那位聖火宮的“財神”,竟就是他麼?!
夢觀瀾毫不在意這些目光,朗聲道:“若李先生懷疑他的身份與目的,那麼我聖火宮可為他做擔保,如此,可足夠了?”
謝非言看向了她,歎息一聲:“少宮主何苦如此?”
謝非言一開始不提自己聖火宮外門長老的事,就是為了讓這件事與聖火宮撇清乾係。刺殺道盟成員、廣陵城城主的事,本就因為摻雜著數個謎團與種種緣由,而被攪成一團渾水、混亂不堪,就連謝非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最後能不能洗脫罪名。
然而,如今大局將亂,若廣陵城一直向錯誤的方向使力,很可能放走真正的敵人,所以謝非言才站出來,將這一切快刀斬亂麻,試圖令這起突發事件迅速回到正軌,而至於他自己……如果實在說不清楚,大不了先跑路,回頭再找場子就是。謝非言倒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名譽如何。
但如今夢觀瀾的站出,雖然為他手上增添的籌碼,減少了麻煩……卻也讓他心情沉重,不知該如何回報這份信任之情。
夢觀瀾向謝非言微微一笑:“謝長老說笑了,哪有什麼‘何苦’不‘何苦’?”她的話語中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天真、真摯、理直氣壯,與堅定無回,“我隻不過是在說真話罷了。”
隻要是正確的事,就要做;隻要是有理的話,就要說。
沒有虛與委蛇,也沒有利益衡量。
這是年輕人最乾淨純粹又動人的心思。
謝非言有些許動容,有那麼一瞬間忍不住去回想《傾天台》裡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忍不住去搜尋這樣的人最後是怎樣的結局,但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與聖火宮有關的一切,都像是埋在冰山之下,影影綽綽,看不清楚。
就在謝非言走神的這一瞬間,夢觀瀾已經來到了兩人麵前。
她看了謝非言一眼,小聲道:“長老,你……”她琢磨了一下用詞,委婉道,“你夫人呢?”
謝非言:“……”
如果不是不合時宜,謝非言簡直想要看看這小姑娘的腦袋瓜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謝非言道:“應該是被什麼事絆住了。”
按理來說,在這個所有修士都圍到城主府的時刻,沈辭鏡至少應該過來露一次麵,但謝非言卻自始至終沒有看到他的出現。
“不用擔心他,這廣陵城如今雖亂,但能傷到他的人怕是不多。”謝非言說。
夢觀瀾暗自搖頭:“謝長老,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你呀!他怎麼沒陪在你身邊給你撐腰?”
謝非言聽著這小姑娘理直氣壯的話,心下赧然,歎笑道:“這樣的小事,哪裡就用得著他來撐腰了?”
夢觀瀾道:“可是,長老你身體不好,萬一有那傻子一定要同你打架該怎麼辦?”
謝非言一笑,也不生氣,畢竟跟這樣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小孩子總是很難生起氣來的。
“少宮主,有些事並不一定非要通過暴力才能解決。”謝非言難得溫和了些語調,道,“更何況若真的要打,我也不懼任何人,也不必任何人來保護我。”
他從來都是保護者,也從未將自己視作被保護的那一方。
閒話到此為止。
謝非言道:“既然少宮主也來了,那不如一同進來瞧瞧吧。”說著,謝非言轉向了台階上的李先生,道,“李先生不介意吧?”
李先生深深看了謝非言一眼,沉吟片刻,讓開了路。
“既然是聖火宮少宮主做擔保……那麼,進來吧。”
在眾人的目光下,謝非言坦然走入了這個可能會助他洗脫罪名也可能會將他徹底定罪的書房。
他的心中並未緊張或沉重,他甚至還有閒暇去思考另一件事:
如今的沈辭鏡,到底在哪兒?
·
一個時辰前。
幾乎就在謝非言決定去探探密道、消失在歸元宗駐地的下一刻,沈辭鏡也從自己的房間內走了出來。
他是避著謝非言走的,因為他要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風月齋,風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