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元道人難得在心中生出惶惶不安來。
此時此刻,殊元道人在各門派長老弟子們麵前雖依然端坐、麵色如常,好像不為這弟子的話語所動,但他的身上卻是一陣冷一陣熱,連袖中的手也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為什麼?
為什麼這鄔慎思突然反水?難道他不知道如果他閉口不言他還有一條活路,但若開了這個口,那麼無論是誰都不會放過他嗎?!
怎麼會?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叫鄔慎思這貪生怕死之徒突然要在人前將白玉京輝煌麵皮下的真相扒出?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怎麼辦?
如今的白玉京已被架上烈火,現在他到底是要將鄔慎思拉到眾人麵前辯個分明,還是將這件事圓過去?若是後者,他該怎樣圓?若是前者,鄔慎思若當真開口,又要如何?!
雜亂的念頭在殊元道人腦中爭先恐後地冒出,無數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攪。
但這樣龐大紛亂的思緒隻在殊元道人腦中閃過一瞬,一瞬間後,殊元道人鎮定下來,眼中狠色一閃:
事已至此,已再沒有完美的辦法可解,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棄車保帥,隻不過要做的比昨天更徹底、更狠辣!
哪怕會給在座各門各派留下“白玉京果然有什麼不能見人的秘密”也在所不惜!
殊元道人道:“既然鄔慎思如此說了,那就將他帶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話想說。”說著,殊元道人便向一旁的密樓弟子使了個眼色,令他一會兒在鄔慎思身上動點手腳,好叫鄔慎思在眾人麵前說不了幾句話就得暴斃。
但一個冷硬的聲音響起,道:“不必了。我路上見他走得慢,便順手將他帶來了。”
陰影中,有人形突然顯現。而後,一個身形高大麵容冷硬的男人提著鄔慎思走了出來,竟與昨日胥元霽提著鄔慎思走進來的模樣微妙重合了起來。
殊元道人眼角抽了抽,狠狠瞪了執法長老一眼,但執法長老也隻能苦笑,畢竟,誰能想到竟有人可以在白玉京的法陣內來去自如?
如今時間特殊,眾門派齊聚,白玉京內的法陣關了大半,正是魚龍混雜之際,給心懷不軌的家夥提供了絕好的機會,所以他一執法長老又能如何?
隻有千日做賊的,哪有千日防賊的?!
殊元道人又轉而看向了鄔慎思,而這時,鄔慎思麵色頹敗,一派失魂落魄的模樣,哪怕到了近前再度被人擲於地上,卻也不再像昨日那樣憤而跳起,而是就這樣萎頓了下去。
——這是怎麼回事?
殊元道人眉頭一皺,越發感到不妙,但麵上依然強做鎮定之色,笑道:“不知這位道友如何稱呼?”
那麵容冷硬的男人沉聲道:“天南星。”
天南星是影魔,並無固定形態,也沒有固定麵貌,因此這會兒,他又換了一張麵容,所以在座諸人沒有一個能夠認出他來。
可是,麵貌不代表什麼,但天南星這個名字,對一些人來說卻是如雷貫耳!
這一刻,殊元道人與一些德高望重的門派長老們齊齊變了臉色,幾乎要就此跳起來。
“是你?!天南星,原來是你?竟然是你?!!”他們麵色大變,近乎失態。
天南星連眼都未抬,手中陰影凝聚,突然多出了一柄像是刀又像是劍的武器,指著鄔慎思的眉心,道:“如今這人已來了,還想要對在座諸位說點什麼,大家難道不想聽下去嗎?”
有那沉不住氣的人跳了起來,喝道:“聽什麼聽?在我們道盟眾人麵前,哪裡容得下你一個靜海幽地來的妖魔在此放肆?!對於你這等妖魔,我們正道眾人人人得而誅之,而這鄔慎思也是心性狠毒狹隘之輩,你也好他也好,你們誰的話我們都不想聽!!”
靜海幽地?妖魔?!
在座的各位修士一片嘩然,萬沒想到眼前的這人竟是靜海幽地的妖魔!畢竟誰能想到呢?有生之年裡,他們竟會有親眼見到靜海幽地的妖魔堂而皇之登上白玉京的這一刻!
然而在眾人或驚駭或警戒的注視下,天南星冷硬的表情沒有半點波動:“靜海幽地又如何?妖魔又如何?”天南星神態如石頭一樣冷硬,但吐出的話語卻毒辣至極,“難道妖魔就隻會做惡事?難道正道就隻會做好事?但昨日承認自己坑殺萬萬數凡人性命的,不正是正道魁首白玉京中大名鼎鼎的鄔慎思鄔長老嗎?”
天南星目光直勾勾地凝視著鄔慎思,幽冷,濕涼,叫鄔慎思忍不住抖了起來,也將白玉京再度架在了火上。
但那人卻怒氣衝衝,道:“休要在眾人麵前賣弄口舌、蠱惑他人!這鄔慎思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你呢?你乃是靜海幽地魔尊座下的第一人,你來到這裡逼迫鄔慎思此獠說的話,難道會有什麼好話嗎?難道會有什麼好意嗎?真叫人笑掉大牙!”
這人話說得衝動,但卻為殊元道人解了圍,也叫宴會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此時,在座諸人都是麵色大變,不住地打量天南星,想要從天南星上看出魔修或是妖魔的特征,又或者是看出這位“魔尊座下第一人”到底有著怎樣的神通威能!
然而靜海幽地的妖魔特征,並不是流於表麵的,更不是這些連最多隻有元嬰期或出竅期修為的人能夠看出來的。
隻見天南星微微搖頭,像是失望,又像是早有預料,道:“所以,隻要我還是妖魔,那麼無論我說什麼都是不可相信的嗎?”
“正是!”
“哪怕這人向天道發誓他所說的絕無虛假,你們也不會相信?”
“誰知道你們魔道有什麼鬼蜮伎倆能騙過天道?”有人冷笑連連,毫不客氣地嗬斥,“像你們這樣的妖魔,無論如何警惕都不為過,若想要我相信你們?絕無可能!”
天南星冷酷的目光望了過去。
那人瑟縮了一下,但卻渾然不懼,瞪了回來。
當今世上,能夠勝過天南星的人不少,但這些人卻絕不出現在宴會座上的這些人裡。哪怕是白玉京門主殊元道人,與天南星的勝負也隻不過在五五之間罷了,況且這還要加上主場優勢和白玉京眾人的協力才行。
天南星如今是合體期,本體又是難以斬殺的影魔,其威脅性前所未有,按理來說應該備受在座忌憚才是,但偏偏,青霄仙尊就在白玉京內,就在觀天台上,與宴會場不過區區數裡的距離罷了,哪怕這妖魔暴起殺人,青霄仙尊也能察覺異樣,瞬擊而至,阻止此獠!
因此,這會兒,麵對天南星,哪怕是隨便一個築基修士,都敢對其大聲呼喝。
“沒錯,你一介妖魔的話,有什麼好聽的?!”
“你以為我們會相信你、相信鄔慎思這小人的話嗎?!”
“早就聽說過靜海幽地的妖魔們手段低劣,如今這鄔長老恐怕也是著
了你的道,這才不得不成為你的武器,拖白玉京下水吧?實在可悲可歎,雖說這是惡有惡報,但落於你這等妖魔之手,也算是百年苦修一朝喪!”
“……”
在這紛亂的議論聲中,天南星神色有細微的悵然,像是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事。想起了那件眾門派高層心照不宣的事被揭穿的那一天。
數百年過去了,人心依然如此,人性依然如此。
所以主上啊,為何你要為這些人做到這種地步?
天南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