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就在天南星與青霄仙尊悍然動手之時,沈辭鏡終於想起了天南星的身份,赫然是十年前將他與謝非言逼到絕境的那個古怪男人!
但,為什麼?
明明那人已被他封印在了廣陵城北部荒原,為什麼最後卻解開了封印,出現在了這裡?
為什麼他沒有感到封印被人觸動?
還有前日出現的那個自稱“胥元霽”的人,還有更早之前謝非言那奇怪的反應,還有那個突然出現在謝非言手中的月金輪……還有……還有最近所有令他不安的一切……
為何?
這一刻,沈辭鏡分明還什麼都不明白,但卻又像是已經明白了什麼,一顆心沉沉落了下去,寒意逐漸爬上背脊。
然而沈辭鏡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是個絕不肯認命的人,更是非要受了疼才懂得止步的人,於是當颶風揚起,將眾人吹散的時候,沈辭鏡執意追向了會場。
“沈師弟!”
“沈師弟!你在乾什麼?快回來!”
沈辭鏡沒有理會歸元宗長老與大師兄大師姐的呼喊,衝到了會場,而後又在觀天台大火燒起的那一刻,第一時間發現了逃脫的天南星。他不顧天南星的危險,在眾人的驚呼中悍然折身追上,甚至連那幾乎要將□□撕碎的淩冽海風都不理會,隻直直追趕著天南星的身影,從連天山脈的東側一躍而下。
“沈師弟!”
“危險!彆去!!”
沈辭鏡沒有停步,沒有回頭,因他知道這樣的時機轉瞬即逝,若他停下片刻,就永遠都追不上了。
而果然,當沈辭鏡狼狽追著天南星的背影來到海邊時,他當真見到了他想的那個人——謝非言。
然而這一刻,當沈辭鏡凝望著謝非言時,那令沈辭鏡恐懼的熟悉的陌生感再度襲來:
他麵前的這人,空洞洞的,沒有情,沒有愛,也沒有笑。
那令他沉醉令他癡迷心動的愛意,已經統統消失不見了。
——麵前的人,真的是他要找的人嗎?
這個人,真的是他認識的、所愛的那個人嗎?
細細密密的恐懼襲上心頭,化作疼痛的絲絮,堵住胸口。沈辭鏡陷入了沉默,發不出聲音。
但對麵的謝非言隻是平靜看他,聲音冷冷的,道:“沈公子來找我何時?若有事,便長話短說,若無事,那就請回吧,看在往日的情份上,我可以不殺你。”
如此冷酷無情的話,終於斬斷了沈辭鏡心中的最後一分僥幸,令他的心沉沉落入冰海。
沈辭鏡看著麵前這個如同虛無的人,有片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因為他太聰明了,聰明到謝非言不必開口拒絕他,他就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拒絕。
但他又太執著了,執著到必須要撞得頭破血流,心臟化作碎片才肯停下。
沈辭鏡笑了一聲,低低道:“往日的情分?我們往日……是什麼情分?”
謝非言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與你玩了一場遊戲罷了。如今天亮了,你的夢也該醒了。”
遊戲?夢?
沈辭鏡心臟驟然鈍痛,“你的意思是……往日的你……往日的那些……都隻是在騙我嗎?”沈辭鏡聲音發啞。
沈辭鏡期盼地看著謝非言,期望他能夠否定,哪怕是有一絲遲疑或不忍也好。
但謝非言回答得毫不遲疑:“沒錯。”
沈辭鏡閉了閉眼,口中漫出了血腥味。
那是一腔真摯的情意被毫不留情地踏碎的氣息。
“我不信!”沈辭鏡再度睜開眼,用力咬牙,不顧謝非言周身的拒絕和冷冽,走向了他,“我不信!你分明是愛我的,這樣的愛,怎會是假的?這樣情,怎會是遊戲?!”
謝非言道:“所以你要自欺欺人?”
“不是自欺欺人!”沈辭鏡執著地走到謝非言近前,捉住謝非言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阿斐,你愛我,這是我看到的,是我感受到的,這怎麼會有錯?這如何會有假?”沈辭鏡眼眶發紅,“阿斐,你是愛我的,我知道,必定是如此。”
“阿斐,你說你知道我為何名為‘辭鏡’,但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那聖雲禪院的和尚要來渡我,一是因我身具慧根,二是因我與紅塵無緣。他說,我因看得太清楚,才越發難以動情,唯有遇到一個愛我逾性命的人,我才會懂得什麼是情。但這世人,誰不更愛自己呢?誰會以這樣的癡狂來愛我?”
“是你啊,阿斐,是你愛我,是你教會我什麼是愛,而這樣的愛,又怎會是假的呢?”
他聲音哽咽,哀求著。
“不要否定我,不要拒絕我。阿斐……不要這樣對我……”
謝非言微微垂下眼,沉默不語。
在往常時候,這代表著一種默許的姿態。溫柔而縱容,就好像他可以對他做任何事。
這是最令沈辭鏡心動的神態,因這是他所愛之人對他最縱容的愛意,也因此,沈辭鏡一直相信,哪怕有朝一日他終要溺死在這樣的寬容中,他也絕不會後悔。
但此刻,麵前這人的沉默卻是空洞冰冷的泥塑,仿佛麵前的人隻有空殼,而其靈魂早已棄他而去,化作渺渺的虛無。
沈辭鏡心痛如絞,將麵前的人的手握得越發緊了。
但他越用力,就越感到了自己的無力。
是的,他其實已經預感到了,他已抓不住麵前的人了。
但他不甘心。
不甘心!
無論如何都不甘心!
這是他第一次想要的人,是他唯一想要的人,為何他獨獨抓不住他?!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模糊了起來,沈辭鏡感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那洶湧和痛和洶湧的不甘化作巨槌,一下下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令他頭痛欲裂。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謝非言抬眼看他,神態平靜得可怕。
“沈公子,我原本不想叫你得知真相,也不想對你這樣殘忍,但為何你一定要追過來呢?”謝非言歎了口氣,卻沒有半點情緒,唯有平常,“你說我愛你,我問你——我愛你嗎?”
沈辭鏡堅持:“你愛我!”
謝非言放在了沈辭鏡胸膛的手緩緩按下,聲音越發輕了:“你真的這樣確信嗎?”
沈辭鏡半點也不躲閃:“我確信。”
“真的嗎?”再度發問。
“我信!”再次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