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啊!哪怕是修士,又有幾個百年?
走,趕緊走,馬不停蹄地走!
宋執安飛速消失了。
沈辭鏡這才重新將目光落在這本《匪石記》上,重新翻開了它。
這本《匪石記》,不同於尋常的一男主一女主的設置,而是寫了兩位男主角,以及他們相互糾纏的人生,還有那一段充滿了愛與遺憾的悱惻故事。
這兩位男主角,一個名為謝匪,而其人也當真是一個帶著匪氣又帶著俠氣的人物。他生性不羈,輕蔑人間,但又嫉惡如仇,心懷大義。這樣的人物,活成了人世間最豪情又最灑脫的模樣,受到無數人的欽羨,但沒人知道的是,他獨獨對於某個人拿不起也放不下。
另一個男主角,名為沈石。沈石雖年少遇難,但因天賦出眾,而被大宗派收入門下,而後在短短十年內就晉入元嬰,一舉成名,美名遠播。但這樣的他,有著神仙公子的模樣,也有著神靈一樣的無情無性,但唯獨在某一人麵前,他不吝笑容,滿腔真摯。
他們少年相識,青年相知,雖各自踏上道途,但卻又在兜兜轉轉的緣分下再度重逢,共同渡過難關。
他們經曆了種種事件,渡過了重重危機,終於在第八回袒露心跡,接著又在第九回進入了短暫的反目。雖然這本書漏下了最後一回合沒有收錄,但按照時人熱愛花好月圓的性格,這個故事的最後大概也是重歸於好、皆大歡喜吧。
——重歸於好,皆大歡喜。
腦中閃過這個詞後,沈辭鏡看著這書頁中的一段,不由得有些癡了。
“……謝匪知道自己總是要離開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而若他走了,那人又該如何呢?他會有多麼心痛?”
“……或許這便是命運的弄人之處,總叫相愛的兩人不能相守。”
“……既然結果注定要分離,那為何又要開始?”
沈辭鏡輕輕抬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處,在這裡,臥著一道駭人的傷疤,像是永遠都無法愈合。
“……謝匪愛他,重逾性命,毋庸置疑。”
——他愛我,比愛他自己更甚,毋庸置疑。所以我會愛他,連同他愛我的那一份一起回報他。
這一刻,沈辭鏡心臟處突然漏了風,冷冷的,空空的。
像是多年前那人憐憫告訴他夢該醒了的那一瞬間。
他沒有再看下去了。
畢竟夢醒了,遊戲也已經結束了。
哪怕他曾經那樣自以為是地說出過那樣可笑的話,這時也已經全都湮沒在了時間中。
沈辭鏡唇角翹了翹,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這寫書的人,而後他指尖靈力迸湧,將這本書絞成粉末,任其散落風中。
這一刻,沈辭鏡已經完全忘記了他們口口聲聲的道侶,轉身下了山,來到後山山腳處的密室冰潭前,在冰潭一旁的玉台上坐下。
洗劍峰的人都知道,這一處密室是沈辭鏡平日裡修行的地方。但無論是宮無一也好,宋執安也好,無事都不會來打擾他,畢竟這裡的冰寒氣息除了沈辭鏡以外沒人能夠忍受。
所以隻有在這裡,沈辭鏡才會放任自己做一些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的事。
他從懷中一探,拿出了一塊紅木,一柄刻刀,開始慢慢雕琢起來。他的心很細,他的手也很巧,因此沒一會兒,他就刻出了一隻展翅的飛鷹,活靈活現。
沈辭鏡細細打量,覺得這木鷹雖然纖毫畢現,但徒有其表,未具其神,於是隨手塞到玉台下,又拿出第二塊紅木開始雕刻,接著又是第三塊,第四塊。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沈辭鏡開始走神,於是他手中紅木中浮現出的模樣,也開始悄然變化,從飛鷹變作了一個人的模樣——分明意氣飛揚,卻又溫柔縱容。
這人有著一張天生風流公子的麵容,瀟灑不羈,風姿雋爽。他劍眉入鬢,英氣勃發,有著世上最明亮的眼睛,和最堅定不移的信念。他時時刻刻都點燃著狂暴火焰,以心燃火,以身祭火,不是燒毀了自己,就是燒毀了他人。
但這樣的人,也會露出從不在人前顯露的溫柔神色。那人分明巧舌如簧,肆意玩弄人心,但在他麵前時卻連一句重話都不肯說,唯恐某字某句傷了他的心;那人分明風流不羈,能夠輕易討得任何人歡心,但麵對他時卻又笨拙小心,就連觸碰他的手都那樣小心翼翼。
沈辭鏡目光在手中的木像上逐漸凝固,麵色卻越發冷了。
是的,這樣的人,每一處都表現成喜歡他的模樣,所以他也一直認為這個人是愛著他的。
因為,若這樣都不算是愛,那麼世上還有什麼是愛?
所以這就是愛。
所以世上再沒有比這人更愛他的人,而他也將會比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愛他。
所以這會是一個完美的故事,一個圓滿的結局。
——沈辭鏡本來是這樣堅信的。
但他現在……卻已經再無法相信任何愛了。
沈辭鏡隨手將手中的木像丟入冰潭,如鴉羽般的眼睫緩緩合上,閉目修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辭鏡聽到了宮無一的傳喚。
“出來吧。”宮無一的聲音像是平靜又像是歎息,“如今事務雜亂,你不方便繼續待在歸元宗。”
“去無色/界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