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蕩山的彆墅區內,謝非言躺在少有被使用的床上,將手枕在腦後,盯著天花板,怔怔發呆。
這已是謝非言聽到沈辭鏡要選道侶的第二天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謝非言心中並無什麼實感,所以也沒有什麼悲傷或悵然,甚至沒有他以為的欣慰。
他隻是覺得有些荒謬,第一個生出的念頭便是——這怎麼可能?
沈辭鏡怎麼會有道侶?沈辭鏡又怎麼可能用這樣的方式來挑選道侶?
這就像是皇帝在過年時被多嘴多舌的親戚指指點點後自暴自棄拜托對方保媒拉纖一樣,不但荒謬得可笑,毫無邏輯,過分離譜,更是常人想都不會想到的一幕。
因為——那可是沈辭鏡啊!
謝非言想了一個晚上,怎麼想怎麼覺得這其中有問題,於是就開始不由自主地為沈辭鏡感到擔憂。
事到如今,原著劇情早已麵目全非,那些原文的事件也如同脫韁野馬,一去不回頭。而其中變化最大的一點就是沈辭鏡的修為。
在原文中,這會兒的沈辭鏡隻是區區元嬰期,雖在小一輩裡算是領軍人物、前途無量,但也隻是“前途”無量罷了,至於最後到底能走多遠,還要再看。
但如今,沈辭鏡已是合/體期的真人,其修為本就是舉世難逢敵手的程度,更何況還是精於戰鬥的劍修,其地位與原著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歸元宗掌門為了拉攏他而迫不及待想要為他尋找道侶,或許也是能夠理解……
不過沈辭鏡絕不會接受的。
絕對不會。
因為沈辭鏡,因為他——
謝非言在床上翻來覆去,心中思緒如沸水翻騰,燒灼著他每一寸皮膚。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一份篤定從何而來,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忐忑和焦慮從何而來一樣。他在床上考慮了一夜,腦袋裡一片亂麻,最終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爬起床來準備去做點正事。
而謝非言決定做的第一件正事,就是檢查自己好徒兒的作業。
他走下樓,向客廳裡的魔仆道:“把觀瀾叫來吧,我看看她作業做得怎麼樣了。”
魔仆愣了愣,小心翼翼看謝非言:“主上,少主她……”
“她怎麼了?”
“她昨日已經啟程去滄浪大陸了,而且是您說讓她去曆練的。”魔仆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就像是謝非言已經開始老年癡呆了一樣。
謝非言揉了揉眉心,勉強從自己混亂的思緒中扒出了這件事的記憶。
沒錯,好像的確是這樣的。
在聽到沈辭鏡要選道侶的時候,他鬼使神差地開口,讓夢觀瀾去滄浪大陸入世曆練,好像隻要這樣他就能找到去滄浪大陸的借口。
但他最後沒有跟去,甚至因為腦袋裡過於雜亂的思緒而轉眼忘了這件事,也難怪魔仆的表情這麼奇怪……
謝非言歎了口氣,在客廳坐了一會兒。
他終於發覺,自己對“沈辭鏡的道侶”這件事並沒有想象的那樣冷靜。
雖然他心中並無悲傷,也無欣慰,甚至篤定了沈辭鏡不會接受更不會有道侶,但隻要想到這樣的事正在世上的某個角落準備發生,隻要想到有無數人得知了這個消息並開始覬覦沈辭鏡身邊的位置,甚至覬覦那個人,他就——
謝非言手上的茶盞驀然粉碎,那茶水還未落在衣襟上,就被謝非言的靈力燒成了蒸騰霧氣。
魔仆嚇了一跳,連忙擺上一整套茶器,保證夠謝非言捏的。
謝非言看著桌上的一套茶具,又歎了口氣。
“我出門一段時間。”
謝非言起身化作流光,離開千蕩山,掠過千蕩山城,在海邊落下。
他負手而立,久久凝視著這片海域,想要像以往那樣以此平複自己的心緒。但事實上,他心亂如麻,那有關沈辭鏡的消息,就像是驟然丟入鏡湖的石子,輕易打破了他勉力偽造出的假象,令他深埋心底的思念洶湧而出,再難以壓抑。
喜愛他,想念他,想要見他。
謝非言曾相信時間能夠淡忘一切,但他與沈辭鏡的分彆,竟如同昨日,曆曆在目,而那份熱切和愛意,也毫不褪色,曆久彌新。
理智與愛意的拉鋸,如同焚心之火,永世難消。
謝非言再難以在靜海幽地待下去了,但他也絕不願去往滄浪大陸,打破那人的平靜生活,於是最後,謝非言做出了一個決定——
去往夢界。
夢界是妖族的聚集之地,需要橫渡大海後,在某個特殊的地方一路向上,闖過九霄,這才能到達破界之地,進入這個光怪陸離的、介於夢境與現實的小世界。
這裡似夢非夢,似真非真,所以進入夢界修士的修為,也時靈時不靈,很是危險。即便是如謝非言這樣與仙人隻有一步之遙的大乘修士,也極容易陰溝翻船,一個不小心就會受到靈魂上的重創。因此,在明白這個小世界的特殊性後,謝非言就再沒生出過去夢界一探究竟的念頭。
如今,謝非言之所以想到這個地方,是因為夢界算是一個短暫的囚籠。在進入夢界後,唯有走到夢界的終點才能脫離此界,所以在這樣的心煩意亂時刻,謝非言感到唯有將自己關入夢界,才能令自己冷靜下來。
既做了決定,謝非言便不再遲疑,安排好接下來數年的工作後,便去往了夢界。
夢界與無色/界二界都是妖族的聚集之地,它們的入口在同一處海域,隻不過夢界要直上九霄,無色/界是直入深海。
在到達夢界的入口前,謝非言恰好有看到有一道影子直入深海,消失不見了,應當是去了無色/界,但他並未在意,直上雲霄,毫不猶豫地闖入了夢界。
夢界的妖,是無形的,甚至很難說它們是不是生命。
它們就像是散落在雲霧中的一個個思念核心,其懵懂而純淨的靈體,在夢界這個特殊的地方碰撞出了一個又一個夢境。
而謝非言,則在踏入夢界的第一時間,就被引入了這樣瑰麗而不可思議的夢境中。
……
“沈姝!你可不要不識好歹,我們大少能看上你們沈家人,是你們沈家的福氣!你這樣推三拒四,是看不起我們謝大少嗎?!”
“沒錯沒錯,沈辭鏡你彆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沈家人!竟還敢對我們謝大少撂臉子?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這個病秧子,難不成還想跟謝大少做對嗎?!”
“……”
紛紛亂亂的聲音響起,謝非言緩緩回神,看到了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少年主角。
他麵色漲紅,憤怒的表情奶凶奶凶的,襯著那張臉,好看極了。
謝非言恍惚了一下,呼吸停滯。
——這一切的事,這一切的人,如同昨日重現。
原來……他闖入的,竟是他自己的夢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