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懂的迷思如霧散去。
當情絲愈重,情意愈濃時,沈辭鏡突然就醒了。
他睜開眼,飄飄蕩蕩的一縷魂魄重歸體內,目光也由迷惘逐漸恢複清明。然而隨著記憶恢複得越多,他的眉頭卻皺得越深,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堪回顧的東西。
“如何?”
此刻,沈辭鏡正坐在深海龍宮中,麵前是持續了數百年都未散的仙宴,這宴上座無虛席,他沈辭鏡也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至於出言向沈辭鏡發問的,則是宴會首座上坐著的龍宮主人,東海龍王。
東海龍王乃是真正的龍王,是統禦無色/界海域的水域之主,與凡間曾自號龍王的陸鐸公不可同日而語。他容貌怪異,雖有人形,卻並無人麵,像是某些誌怪故事中連化形都做不好的小妖,然而事實上,妖族會遵照人族模樣化形不過是人族的想象罷了。對於妖族,特彆是對於驕傲的龍族而言,他們雖會為了方便而變化成人族形態,但卻絕不可能遵從人族審美,完全化作人族模樣。
在變化為人形的同時保留自己族群的特征,才是這些妖族慣來的做法。
因此,當沈辭鏡看到席上麵容怪異的東海龍王後,他沒有半點異樣,直言問道:“這是何物?”
被沈辭鏡目光所注視的,是一麵殘破的鏡子。這麵鏡子模樣古拙,除了鏡麵完好外,其它的框架都被磨損得看不出原貌了,自然也叫在座各人看不出這鏡子的跟腳與來頭。
然而這東海龍王卻不知怎的,似乎琢磨出了鏡子的妙用,如獲至寶,拿到眾人麵前顯擺,而沈辭鏡,也正是被其顯擺的對象之一。
方才,沈辭鏡正是拿起這鏡子照了照自己,這才魂遊天外,做了一個荒唐夢。
東海龍王撫須笑著,不答反問:“玉清真人可有猜出什麼?”
合/體期的沈辭鏡,已當得起任何人的一聲“真人”,哪怕貴如東海龍王,也不會輕易怠慢。
沈辭鏡沉默片刻,不願將那荒唐夢透漏一分半點,便道:“不知。”
東海龍王大笑起來:“看來真人當真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這才不肯露半點口風。既然如此,我便直說了罷。這鏡子,乃是一件難得的法器,並非是為了打打殺殺,反而有通靈窺夢預示之能。常人被這鏡子照了,可見到紅粉骷髏,大廈將傾;而修士見了,則會獲得一些意外收獲,或許看到自己的心魔,或許是他人的夢,又或許是未來的提示——誰說得準呢?總之,這是一件極有意思的小玩意兒,我就暫時叫它通靈鏡了,真人以為如何?”
如何?
沈辭鏡覺得不如何。
若這鏡子當真能見到他的心魔、當真能夠窺探他的夢境,難道這鏡子是在告訴他,他心底其實還在期盼那人回心轉意,期盼那人其實愛他至深,期盼那人會像初見時那樣對他予取予求?
而這——這竟是他的心魔嗎?
若真是如此,他那過去一百年日以繼夜的苦修又有何意義?
還是說他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向那人證明他錯過了一個不該錯過的人嗎?
這叫人情何以堪?!
沈辭鏡垂下眼,冷淡道:“這鏡子來曆不明,作用不明,龍王竟也將其放在身旁,倒是胸懷廣闊,意念堅定。”
東海龍王也不惱,反而越發篤定沈辭鏡是看到了什麼不好訴之於口的東西,這才在這裡無能狂怒,於是拍腿大笑了起來。
“真人啊真人,我倒是越發好奇你瞧見什麼了……這樣吧,既然真人說這鏡子來曆不明,功用不明,我便將這鏡子送與真人你了,隻盼真人能夠好好利用,莫叫我失望!”
沈辭鏡眉頭輕皺,想到了夢中種種。
這是他這一百年來唯一的一個夢,也是最荒唐的一個夢。
但說到底,夢隻不過是夢罷了,又能如何好好利用?是再拜一次堂,還是再一次狠狠折騰那人,叫他軟聲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