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歸虛道人氣憤離去時,沈辭鏡並未跟上,而是悄無聲息地脫隊了。
他斂去氣息,化作大海中不起眼地水滴,無聲進入了白玉京山腳下山城的酒樓,直上三樓,進了雅間。
而這雅間內,有一個人已等待良久。
二人相對而坐,謝非言隨手拿起茶壺,慢吞吞倒茶,目光凝望著壺嘴汩汩流出的清茶,開門見山道:“此事必有蹊蹺。”
以殊元道人之能,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選擇一死。
方才在白玉京內,殊元道人的情況看似緊張,實則遠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因殊元道人雖做了錯事,但沒有釀成真正的惡果,而人們又總是會對“知錯能改”的位高權重之人報以寬容之心。
方才的那一切,與其說是殊元道人被道門眾討伐者逼入絕地,不得不自戕以證清白的悲壯,不如說殊元道人老奸巨猾,在奉獻了一場精妙絕倫的表演後,便在保全洗白了白玉京的同時,也將已化作一團散沙的白玉京真正擰成了一條繩。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殊元道人的那番詭辯,和最後的悍然一死!
在道門眾人看來,一個與天同壽的合體期修士,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為了不牽連他人和自己的宗門,毅然選擇赴死,這是何等的震撼悲壯?!
而既其人已經身死道消,惡果也未曾釀成,其本心又是出自善意而非惡念,所以日後倘若再有人提及殊元道人時,又怎會以貶低的口吻?甚至可能還會有人歎一句“其人一心為公,奈何生不逢時,時人難以理解,終將其逼入絕境。此為英雄末路,可悲可歎”!
如此,一場本該燒儘白玉京的傾天之禍,最後卻成就了殊元道人的美名,也成就了一個上下一心的白玉京!
這樣的手段,不可謂不妙;這樣的果決,不可謂不狠!
若殊元道人當真就此身死,謝非言還能讚他一聲梟雄,讚他雖然滿腹詭計,卻對白玉京一腔無私,以一死來洗脫白玉京的罪名。
但殊元道人真的死了嗎?
謝非言不信。
沈辭鏡稍作沉吟,道:“殊元道人的反應十分奇怪,像是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切。”
謝非言唇角一翹:“是啊,就像是一場大戲。”
“不,我說的是他麵對燕聽霜的時候。”
“哦?怎麼說?”
謝非言倒了兩杯茶,一杯推給沈辭鏡,一杯拿在手上把玩。
沈辭鏡拿過麵前的茶杯,令手中這杯滾燙熱茶稍稍降溫後,便同謝非言手中的茶交換。
“不喝冷茶是好事,但太燙的也莫要喝了。”
隨口叮囑一句後,沈辭鏡道:“阿斐,你是否注意到,在帶出燕聽霜的時候,殊元道人曾在他肩上拍了三次?”
謝非言一愣,眉頭微皺:“你的意思是……”
沈辭鏡道:“第一次,殊元道人將燕聽霜叫出後,他在燕聽霜肩上拍了一下;第二次,殊元道人在宣布燕聽霜成為新門主的時候,他在燕聽霜肩上拍了兩下;第三次,在將燕聽霜推開時,殊元道人在燕聽霜肩上拍了三下。”
一共三次,每次遞增,共拍了六次。
謝非言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了微妙感覺,像是在什麼地方聽過類似的東西。但人的記憶並不是檢索庫,所以謝非言一時沒有想起,便暫時記下此事。
他稍作沉吟,繼續說道:“我去看過了殊元子。從屍體上來看,他的確是死了徹底,再不可能活過來了。”
在看到殊元道人氣絕時,謝非言想過這人會不會是假死,為此,在道門眾人悻悻而去後,謝非言悄然潛入白玉京的弟子們之中,細細檢查了殊元道人的屍身,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麵前的屍體,的確屬於殊元道人,也的確死透了。
這並非是某種李代桃僵或假死之法,而是真真正正地死了。
“但我覺得事情並沒這樣簡單。”謝非言道,“阿鏡,你可聽過偷天換日這類的功法?”
沈辭鏡道:“你可是懷疑殊元道人試圖奪舍燕聽霜?”
“奪舍並非是拍肩就能做到的事,也無法在一人身死後完成。我懷疑是殊元子在燕聽霜身上種下了什麼。”謝非言沉吟,“我聽聞世上有一種功法,名為《偷天功》。修習這樣功法的人,可以通過某種方式,在他人身上複生。”
沈辭鏡沉吟片刻:“但這不是風月先生杜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