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時間似乎被拉長到了極致。
謝非言在這一瞬間能夠清楚地看到沈辭鏡麵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看到從他眼底浮出的細縷雲煙、一生愛憎。
而後,二人擦身而過,隨即冰冷的風也抽走了他留下的最後一點餘溫。
“沈辭鏡!”
謝非言暴喝出聲,心下慌到極致,伸出手去卻抓不住那人。
沈辭鏡頭也不回,直奔天外。
他一路登上通天之階,在無儘混亂洶湧的靈力彙聚的海中站定,並指拂過長劍。
而隨著他的氣機流轉,原本森冷冰寒的劍光驟然暗下,甚至於那長劍也寸寸碎裂,就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將這劍與這劍光一口口吞入虛空。
然而劍沒了,那駭人的殺機與威脅感卻越發強烈起來。
“是結束的時候了。”
沈辭鏡凝望著天路儘頭的青霄,以及那扇代表著仙凡之彆的天門,驟然伸手,隔著虛空,向青霄輕輕一指。
一劍開陰陽!
——茫茫星空中,無儘靈海之上,驟然迸發出日月齊輝、陰陽同開之異象。
這一瞬間,世界的屏障仿佛消失不見了,原本被大神通**力分隔開的六界,於此刻清晰地出現在每一個人的麵前。
——在無儘冰河中凍結的人間界;無邊業火萬鬼齊哭的地界;在極速墜落中逐漸崩裂的無色.界;於無儘雲海中越發飄渺虛幻的神界與夢界;以及被永恒定格的天界。
當這六界被清晰展現在眾人麵前時,無論是誰都能夠知曉,此方世界,已走到了末路。
這一刻,時間定格。
在這個跳出了時間之河的間隙中,沈辭鏡麵對“青霄”,冷冷開口。
“東華帝君,你可知罪?”
麵色發青的“青霄”僵硬一笑,麵色狠戾:“罪?我有何罪?!若沒有我,人族現在依然是神妖二族喙養的犬馬;若沒有我,人族如何能夠綿延這千千萬萬年;若沒有我,不等世界傾塌,我人族就已經被這世界逼到了死路!我為我一人、為我一族謀求生路,何錯之有?倘若真的有什麼錯了,那也是這個給予了神與妖力量卻獨獨忽略了人族的世界的錯,而非是我的錯!”
“吾乃大道,吾乃大盜!”
“我與這個世界兩清,我也不曾愧於任何人,更何況人族!而你——你這等頑石轉生之輩,不懂人性,不通人理,如今又以什麼資格來指責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
沈辭鏡搖頭,再不接話,從袖中拿出一麵古鏡拋至天空。
隨著這麵古鏡金光乍放,一種蘊含規則之力的氣息拂過萬界,東華帝君的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唯有麵色發恨:“果然是你!果然你就是毀我天界的幕後黑手!渡緣,你雖為神器器靈,但如今也轉生為了人族,踏上我煉氣士一道,怎麼也要奉我一聲道祖!可你最後還是勾結神界,對我人族與我天界做出這般事來——難道你就不怕天道業力反饋己身嗎?!”
沈辭鏡淡淡道:“你為何還不明白?從準備動手之時,我就沒打算再繼續以人身活下去了。”
東華帝君獰笑:“你不準備活,還要看我是否準備死!”
“不必多言,動手罷!”
在頭頂這古鏡金光的照耀下,東華帝君附身的“青霄”動彈不得,但其身後的陰影卻驀然暴漲,無邊的靈力潮汐湧來,化作一道道無形利刃,卷向沈辭鏡。
但在這浪潮前,沈辭鏡卻並未做出任何反抗,隻是長長呼氣。隨著他每呼出一道氣息,他的麵色就蒼白疲憊一分,身形也越發虛弱透明一分,當東華帝君操縱的陰影卷挾著靈海湧來時,沈辭鏡剛好呼出了第九道氣息。
九道氣息隱入虛空,最後化作一片沉甸甸的雪,晶瑩剔透,輕輕落在沈辭鏡麵前。
沈辭鏡疲憊托起這片冰雪,令它輕輕飛向東華帝君。
“去吧。”
沈辭鏡沒有留戀,沒有回頭。
因他知道,這就是最後一刻。
轟——
倏爾,這個被抽出時間之河的片段,又被推回了此界。
無聲的爆炸在這一刻於虛空翻湧擴散。
金的光,白的光,黑的光,各色光芒大盛,將漆黑的宇宙抹成白茫茫一片。
而後靈海潰散,天階崩塌,靈光消隱。
隻見原本與人間無異的天外天上,突然多出了一股斥力,抽離了空氣、撲滅了聲音,甚至令那光華流轉的天界都一寸寸黯淡下來。
這一切的一切,本應當是一個複雜的演變過程,但在天階之下的謝非言看來,卻是沈辭鏡在迎上東華帝君的一瞬間便發生了巨大爆炸,炸毀了這登天路與天門,令宇宙重回黑暗。
謝非言心急如焚,顧不上這翻滾狂湧的靈力與熱浪,直衝爆炸的核心地,一眼就見到了在虛空中抱著一麵古鏡盤膝而坐,身形逐漸消隱的沈辭鏡。
不祥的預感在這一刻達到巔峰,謝非言咬緊牙關,卻忍不住顫抖,上去用力抱住了他,喝罵剛一出口就變成了哽咽:“你這個蠢貨,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難道不能想一個更好的辦法嗎?”
沈辭鏡淡淡道:“沒用的。”
“怎麼會沒用?!”
“因為你從來不曾聽我的。”
這一刻,謝非言心臟凍結,墜入虛空。空蕩蕩的冷風拂過胸膛,冷意徹骨。
沈辭鏡愛憐地伸手,輕撫他的背脊。
“難過嗎?”沈辭鏡的動作溫柔,聲音卻是平淡的,近乎冷漠,“難過就好。難過了,我們才算是兩清了。”
沈辭鏡下了最後的結論:“這一次,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
謝非言咬緊牙關,顫抖得愈發厲害了。他怒意狂湧,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悸與痛恨,掐住了沈辭鏡,厲聲喝問:“什麼兩清?什麼欠不欠?原來你做出這等不要命的蠢事,竟然是……竟然是為了……報複我嗎?”說到最後,謝非言幾乎哽咽不成聲。
謝非言麵上是少見的狂亂與痛苦,那雙隱含淚光的火色眼瞳,像是要將沈辭鏡的皮囊燒儘,看看這裡頭的一顆心臟到底藏著什麼。
“你……就是這樣想我們二人的關係的嗎?”
他們難道不是相愛的嗎?
若是相愛,為何會談論欠與不欠?
還是說,沈辭鏡終於受夠了一次又一次的等待,終於決定不再愛他,終於決定將這一切歸還給他,然後徹底離開他嗎?
他們兩清了……
那所謂的“兩清”,是這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