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風和蕭愛雲由基建科的人帶著,穿過一段狹窄山路,走了半個多小時,終於來到一片開闊的坡地。
今天的感覺很奇妙。
啾啾啾……山穀間飛鳥掠過。
叮咚咚……山壁、石縫有泉水滑過。
鐺鐺鐺——幾個人在敲打岩石。
所有的聲音傳進耳朵裡,在腦中交織出一幅極具動感的畫麵。
眼前世界仿佛撕開一層薄紗,變得清晰而靈動。不知不覺中,陶南風腳步輕盈,走路的速度比平時快了些。
山坡上有七、八個打著赤膊的精壯漢子,有的在擺弄橙黃色的測量儀品,有的在搬運雜木、碎石。
看到眼前露著脊背的漢子,陶南風與蕭愛雲同時轉過身,對視一眼,臉頰緋紅。
漢子們陡然看到有年青女孩過來,唬得慌忙把搭在樹枝上的衣服套上。
一個穿紅背心的男子埋怨道:“老黃,你在搞什麼名堂,我們是修路隊,帶女同誌過來做什麼?”
老黃是基建科的,年紀大約四十上下,麵對這人的埋怨隻是嘻嘻一笑,目光望向其中一個身穿白色長袖襯衫、深綠色軍褲的男人,語氣帶著一絲恭順。
“向隊長,這是今天羅宣那邊分配過來的江城知青,陶南風、蕭愛雲,以後她倆就跟著你們修路隊了。”
向隊長個子很高,腰背挺拔,即使背對示人,也能讓人感受到一股剽悍之氣:“羅宣是什麼意思?”
老黃苦笑道:“說是焦場長下的指示,男女搭配、乾活不累。”
蕭愛雲原本被派到修路隊就已經是覺得前途一片黑暗,頂著大太陽一路走過來曬得滿臉通紅,後背汗濕一大片,看這位背對著自己的向隊長似乎不滿意場部的安排,心中有些慌亂,抓住陶南風的胳膊,整個人都在發抖。
“他,他們如果不收我們,那十個工分怎麼辦啊?”
如果被修路隊退回,兩人回場部等待安排不知道要多長時間。帶來的乾糧早就吃得差不多,再這樣下去真的隻能喝涼水等著餓死了。
向隊長沒有表態,依然筆直地站立著。
半天沒有聽到對方回話,陶南風抬眸看了他一眼,馬上低下頭去。
肩寬腿長、體魄健碩、皮膚在陽光下泛著古銅色的光澤,站姿端正似山上青鬆。陶南風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心頭一陣發慌。
向隊長身旁一個精瘦的漢子走過來,將老黃拖到一旁低語。
“這兩個女知青一個像根豆芽菜,一個像朵富貴花,哪裡是能在修路隊乾活的人?老黃你把她們帶回去,換個輕鬆點的工種。”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上頭的分配名單下來,我能有什麼辦法?”
“媽的,姓羅的不是個東西!修路隊找他要人,要的是能扛會提的漢子,可不是嬌滴滴的妹子……當個花瓶都礙事。她們一來隊員們打個赤膊都不行,大熱天的乾起活來實在不痛快。”
“毛副隊長,你也知道,羅主任管錢糧死摳死摳的,掙不夠工分拿不到糧食,這兩個女學生要餓肚子啊。她們昨天才到,江城到這裡一千多公裡的路,連口氣都沒歇就到這裡來,都是家裡嬌生慣養的孩子,不容易咧。你就當可憐可憐她們,先收下吧。”
毛副隊長與老黃的對話一字一句地落入耳中,陶南風一口氣堵在胸中,悶悶的、苦苦的、澀澀的。
這人嘴真毒,豆芽菜、富貴花、花瓶、嬌滴滴……這些詞堆在一起令人又氣又羞。從來沒有被人如此嫌棄過,今天算是見識了!
“女人真是麻煩!”毛副隊長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陶南風心中酸澀,忽聽到一個低沉、略顯慵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留下吧。”
這是……陶南風猛地抬頭,看向眼前這個高大身影。
陽光毒辣地照耀而下,天氣熱得讓人喘不上氣,可是他的長袖襯衫領口卻扣得一絲不苟,儀容規範、姿態端正。
他留著短發,頭發根根豎起,有汗水在頭發尖蒸騰,再順著額角流下。他的眼睛不大,目光沉靜,卻自帶威嚴,仿佛打盹的老虎,安寧中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他的臉上突兀地出現一道斜線,這是一道傷痕,自左耳根一直到嘴角,仿佛刀劈斧砍,光是看一眼,就能讓人心中隱隱泛出陣陣疼痛感。
陶南風低下頭不敢再看,總覺得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老黃鬆了一口氣,對兩個姑娘笑著說:“向隊長收下你們了,還不好好謝謝他。”
蕭愛雲聽到這話,知道今天的晚飯有了著落,努力站直,挺起胸膛大聲道:“謝謝向隊長!”
“我叫向北。”向隊長抬手從樹上取下兩頂草帽,遞到蕭愛雲、陶南風麵前。
陶南風下意識地抬起頭,輕巧巧一抬手,抓住草帽邊緣。牙印處隱隱的灼熱感傳來,似乎在提醒著什麼。她趕緊將右手蓋在左手背之上,手中草帽恰好遮住手背上纏著的紅色紗巾。
向北指著遠處一塊山石:“戴上帽子,坐那邊就行。”說罷,他沒有再看兩個姑娘,指揮大家繼續勘測,迅速投入到工作之中。
向北的話太過簡潔,陶南風與蕭愛雲對視一眼,一時之間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順著他所指引的方向看去,路旁山石有一半藏身山體,隻被挖出一小截露在外麵。上方一棵十幾米高的大鬆樹蒼勁青翠,在山石上方投下一大片蔭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