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嘀——嘭!”
從煦逐漸有了意識,耳邊全是汽車喇叭和巨大的衝擊碰撞聲,他頭疼得直皺眉,睜不開眼睛,能聽到周圍的一些動靜——
“醒了?”
“醒了醒了!”
“叫醫生!快叫醫生!”
從煦想睜開眼睛,奈何做不到,很快耳邊的這點動靜也沒了,隻剩下持續不斷的尖銳鳴音。
這些鳴音像他初中時買的那隻哨子發出的聲音,尖銳短促的一聲,巷子深處一戶人家的大門就會推開,緊跟著,某個熟悉的高瘦身影推著自行車走出來,一抬頭,是雙冷淡微涼的眼神。
從煦仿佛回到了年少時,回到了那條巷子,看到那個人,看到那雙眼睛,便情不自禁地笑起來,抬胳膊揮動,然後喊:“陸慎非!”
*
“陸慎非,離婚吧。”
*
從煦真正清醒是一周後。
Vip病房裡沒彆人,他像睡醒一覺似的平靜地睜開眼睛,側頭看向了有陽光照進的窗戶。
許久未睜開的眼睛輕輕地眯著,適應光線,手指動了動,意識逐漸回籠。
第一個瞬間,從煦想的不是這是哪兒,而是:今天早上沒課吧?
接著想:今天周幾來著?
周三?那十點有節課。
馬哲?
算了,逃吧,反正有魯胖子替他點名。
從煦準備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兒,卻在感官跟著恢複後,感覺身上怪怪的。
又僵又疼,腿還麻,右手的手指頭好像被什麼東西夾著。
什麼東西?
從煦抬起右手……
抬了一半,耳旁炸起一聲驚呼:“兒子你醒了!”
從煦醒了,大難不死。
據說是某個肇事車輛逃逸,逆行撞上了剛好開出路口的從煦,從煦的車避讓不及,外加猛打方向盤,飛出去十幾米後撞上了綠化帶。
又據說,車都翻了,頂朝下,底兒朝上,從煦滿頭是血,歪著脖子被安全帶勒在座椅裡,就剩幾口氣。
為什麼是“據說”?
當然因為醒來後的從煦全都不記得了。
他一覺醒來,27歲,住醫院vip豪華單間,車禍時開的是寶馬七係。
可他自己的記憶,停留在21歲的大四,住六人間宿舍,開一輛叮鈴哐當二手自行車。
醫生診斷這是腦震蕩的後遺症,記憶部分受損、腦部受創,通俗來說,就是失憶。
失憶後的27歲的從煦,丟失了整整六年的記憶,以為自己還是大學生,還在上大學。
他自己記得的“前一天”是這樣的——
快交論文了,看了一天書、查了一天資料,晚上自習室回來,胖子問他借了兩百塊。
問:乾什麼。
答:帶女朋友去開房。
帶著現任女友站在病床旁邊的魯達達魯胖子:“???”
現任女友一鞋跟踩在魯達達腳背上,麵帶微笑地看著從煦,道:“那你應該也不記得我了。”她和從煦認識總共也才兩年,和魯達達在一起隻有半年。
從煦確實不記得她,除了她,圍在病床旁的這麼多人:他爸媽,阿姨,舅舅,表妹,堂哥,魯達達,幾個好友,他倒是通通記得,一個沒忘。
大家紛紛寬慰:醒了就好,命最重要,記憶丟了有什麼關係,養好身體,以後總能想起來,想不起來也無妨,人好好的最重要。
從煦穿著病號服靠坐在床頭,看著滿滿一屋子人或慶幸、或高興的表情,雖然自己因為不記得,沒有和他們一樣劫後餘生的情緒,但也能感受到大家的關心和擔心。
尤其是他爸媽,兩口子看著都老……呃……
不老,一點也不老,比六年前,哦不,十年前看著都年輕。
從爸西褲白襯衫,長腿寬肩氣宇軒揚,雙G皮帶扣閃閃發光。
從媽小香風套裝,卷發挑染時髦靚麗,手上的鑽戒起碼三克拉。
從煦:“……”
哈?
實在不怪從煦大驚小怪,至少在他21歲以前,他家的家境普通到隻能用小康形容:父親在基層社區工作,母親在小區裡開了一家幫人修剪褲腿的裁縫店,家裡不窮,但也不寬裕,他一個月生活費不多不少,剛好一千。
怎麼現在……?
從煦的腦袋忽然又疼了,創傷性的疼痛,像有把電鑽在腦袋裡鑽。
病房裡一群人看他狀態不好,不便多擾,陸陸續續都走了,隻留下從爸從媽和魯達達。
兩個男人站在床尾,從媽坐到床邊,摸了摸從煦的腦袋,一臉關切,聲音溫和:“再睡會兒吧,你醒了我們就放心了。”
從煦扶著腦袋,慢慢躺回去,無論失憶與否,無論27還是21,他媽總歸都是他媽,他對父母的感情是不變的。
他反過來寬慰道:“媽,我沒事的。”
從媽給他掖了掖被子,心疼得眼眶裡有些淚,忍住了。
從爸走近,躬身,看著從煦,亦溫和道:“沒事,你睡吧,我和你媽都在。”
魯達達也道:“還有我呢,你放心躺,你爸媽照顧你,我幫你照顧叔叔阿姨。”
從煦頭疼得厲害,顧不上太多,親人朋友都在,安心地閉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