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煦, 你抽煙?”
“哦, 我……”
“從煦,你把自己鎖在書房乾什麼?”
“沒什麼啊。”
“換機械鍵盤了?”
“哦, 我打遊戲,搞個外設。”
“怎麼又進書房了?”
“刷會兒電腦。”
“劍虹網?”
“哦, 閒著無聊,隨便看看。”
“你大學的時候不是寫過嗎, 現在不寫了?”
“是啊,不寫了, 我老公這麼有錢, 我還寫什麼。”
……
代駕開著車,陸慎非坐在後排, 滿腦子和從煦的曾經。
很多記憶裡的細節,早該在生活的洪流中被衝刷得模糊不清了。
但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幡然醒悟的真相前,那些過往再度清晰地盤橫於腦海中。
而陸慎非心底的一腔怒火, 沒有因為踹出去的那腳得以宣泄,全留給了自己。
氣韶儒偉?
不, 他是在氣他自己。
這麼多年, 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未察覺。
當年他發現從煦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 還滿屋子煙味的時候, 看到電腦屏幕上的遊戲界麵, 他一度以為, 從煦是在沉迷遊戲。
那時母親已經去世了,他們經濟也已經好轉了很多,限購前又買了一套大房子。
物質上,他對從煦向來大方,卡隨便刷、錢隨便花,遊戲氪金也隨意。
但那開著遊戲,滿屋子煙味,電腦旁半煙灰缸的煙頭的畫麵,陸慎非真的聯想不到其他,也實在無法想象,從煦為什麼會這麼沉迷遊戲。
一開始,陸慎非選擇了談心、勸誡,他希望從煦能自己從遊戲裡走出來,從煦也答應了。
可幾次三番,他不同時間回家,從煦次次都把自己鎖在書房。
陸慎非說了很多次,少打、不要花太多時間在遊戲上,從煦次次答應,也會解釋沒怎麼打,次數多了,兩人難免為此爭吵。
到後來,從煦連解釋都省了,陸慎非一說,他就一聲不吭,開窗透煙味,人越來越沉默,脾氣也越來越暴躁,說一次吵一次,吵一次從煦就要冷戰一次。
有次吵完,從煦倚著門框,當麵點了根煙,陸慎非火氣上來,直接把他手上的煙抽掉了,連著剛剛點起的火星子一起,攥滅在掌心。
那天的從煦說了什麼,當時因為惱怒、極力克製著情緒的陸慎非沒怎麼聽進去,多年後,回憶那一幕,總也想不起來從煦說了什麼。
到如今,陸慎非才想起,那天的從煦,說了和今天一模一樣的話——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
陸慎非不知道那時候的從煦關在書房做什麼。
不知道遊戲界麵是個給他看的幌子。
不知道那些他忙於工作、出差不在家的日子裡,從煦是如何消磨那些孤獨又漫長的時間的。
更不知道,在他覺得工作很重要,又把支撐著忙碌辛苦的信念都落在這個家、靠在所愛之人身上的時候,從煦,早已寫書成名,不需要他的那些辛苦,不需要他的物質供給了。
可同時,也是當年的他,讓從煦有口難言——
母親重病,沒有趕回去見到最後一麵的是他。
他自己做的選擇、自己做的決定,在親情和現實麵前,選擇了後者。
他當年太要強了,他明明知道孰輕孰重,可他不接受失敗,他不能一無所有。
最後,他在靈堂上做了被唾棄的不孝子,也同時成為了彆人口中的成功人士。
而可笑的是,不孝在成功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他被唾棄了沒多久,就因為事業上的成功,被親友原諒了。
他們不再提他沒有回來見母親最後一麵,也不提葬禮不是他操辦的。
他們說他母親的病能熬這麼久才走,是他這個兒子有本事,能賺錢、能找最好的醫院,還有從煦這麼好的愛人照顧在床前。
他們好像忽然就都能理解他的難處了。
陸慎非覺得諷刺又可笑。
隻有從煦,在葬禮後,和他冷戰了一段時間,和好後,對他說:“媽媽走之前,其實很想你能回來見最後一麵,但她一直不肯我打電話催你。”
“最能理解你包容你的,還是她。”
“她猜到你葬禮可能都趕不回來,讓我儘量不要怪你。”
從煦說了實話:“我還是有些怪你的,你應該回來。”
而從煦在怪了他、說了這番心底的實話後,卻是這世上,最能諒解他包容他的人了:“沒關係,你還有我。”
他還有他,他們會一起,見證此後的成功。
於是陸慎非理所當然的,把從煦當成了唯一的心理依靠。
他對從煦說:“我媽不在了,如果連你也不需要我賺的這些錢了……”那他的努力,他當初選擇為項目留下也不回去的選擇,將會毫無意義。
從煦笑說:“不會的,我很需要你,這個家也需要你,你去拚好了,我在家等你。”
可事實又是什麼?
是敘幕一本書就紅了。
《常歡喜》是當年各家都在爭搶的ip,相關的項目企劃、計劃書,他們團隊也跟著做了,卻因為競價競不過彆家,眼睜睜看著《常歡喜》被其他公司買走。
之後果不其然,《常歡喜》播出後,成了當年的劇王。
從煦,早不需要他了。
但無從開口,還要極力掩飾。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成全他、為了他可笑的自尊心,為了讓他心底無比堅定的那些東西,還能有所依靠。
都是為了他。
陸慎非從前因為分居離婚,因為無法解決、無處下手,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會和從煦走到最後那一步而懸在半空的痛苦,終於有了一個清晰的落點。
他為自己覺得可笑,又為曾經覺得難受。
明明沒有醉,卻在回住處後,趴在水池旁乾嘔了半天。
沒有開燈的室內一片昏暗,繁華都市的霓虹燈光沿著落地窗落進屋內。
陸慎非一個人靠在沙發裡,燈光照亮的茶幾一角,擺著一本企劃案。
企劃案的封麵上,是被光照著的異樣清晰的四個字:無路可退。
陸慎非看著那四個字,沉默地坐著。
就像看到從煦車內後視鏡上掛著的卡通小人,一下子想到劍虹,進而串聯起很多細節一樣。
看著“無路可退”,陸慎非忽然想到:敘幕的書從來不賣鹿橙,為什麼這一次,會和他們接觸?
*
劍虹網站,《無路可退》文案,一句話簡介:我需要你。
*
從煦那邊,把陸慎非送回龍秀酒店門口,直接走了。
有心事,開得慢,回到彆墅已近半夜。
顏諾在一樓開著電腦打遊戲,見他回來,嗅了嗅鼻子:“你喝酒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從煦往廚房走:“我喝了一晚上果汁。”說著,拉開冰箱門。
顏諾以為他在找酒,忙道:“你之前說你戒酒不喝了的!”
從煦側身,一臉“彆一驚一乍”的表情看過去,從冰箱裡取出了一瓶礦泉水。
顏諾改口:“不喝……就好。”
從煦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好笑:“放心,沒想喝。”
他走出來,坐到大長桌旁、顏諾對麵,道:“問你個事。”
顏諾從屏幕上抬抬眼:“?”
從煦:“我之前有提過,想自己開發ip嗎?”
顏諾推推眼鏡:“那當然了,你都被坑了好幾次了。”
好幾次?
從煦:好了,現在想喝酒了。
顏諾試圖舉例:“比如最早的《昨日月光》,那個侵權的第二部,後來的……”
從煦打斷:“好了,你繼續玩兒遊戲吧。”起身上樓,幽幽長歎:唉,底層碼農,命苦。
他也似乎知道,為什麼一開始,他就想把《無路可退》賣給鹿橙了。
因為隻有鹿橙,隻有陸慎非在的地方,能讓他順利涉足更多ip相關——失憶前的他自己,似乎不再隻甘於做一個關在書房裡寫書的、被人坑、被人吸血的作者了。
可明明,他和陸慎非已經離婚了。
離婚後,他們是前任和前任,就算因為版權有了全新的合作關係,陸慎非一定會、又憑什麼讓他在項目中涉足更多?
還不是因為那是陸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