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篤子民發覺,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寒冷。
大雪從十一月一直持續到一月底,穀雲城被一片白雪所覆蓋,陰沉的天空始終看不到半縷陽光。
雖然這個冬天難熬,但對神篤子民來說,還是十分熨帖慰藉的。
國家不僅對每戶居民有補貼,還有寒冬福利,完全不用擔心因大雪而無法工作生存,百無聊賴的百姓還舉辦起了冰雪比賽。
比如雪橇、滑雪比賽,民眾參與熱情高,寒風也抵擋不住大家發自內心的熱情。
這個寒冬就這樣熱熱鬨鬨的過去了。
二月初、神篤國百姓迎來了一個好消息。
二月四號那天,也就是華國二十四節氣的春分那天,將會舉辦桑落王子的王儲冊封儀式。
這對神篤子民來說,無疑是一個普天同慶的好消息。
冊封儀式就在三天後,以往的王儲冊封儀式,國主會將代表王儲的子權杖親手交到王儲手中,然而因國主病重,實在無法親臨現場,便由聖主代勞。
這是一個王權平穩過渡的過程,對即將繼任的王儲來說,十分重要。
神篤各界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王儲冊封儀式而忙碌著,行宮之中,蘭妲卻異常焦慮。
桑落王子冊封儀式之後,大婚就要提上議程。
難不成她真要嫁給桑落嗎?
蘭妲永遠忘不了她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時,桑落王子望著她的眼神。
如果這個男人成為她此後數年同床共枕的丈夫,她會瘋掉的。
不瘋掉也早晚會被他玩死的。
她想要跟古哲遠走高飛,再不要什麼公主國後的尊榮,可是古哲比她還要身不由己,可怎麼辦?
蘭妲思來想去:“桑落王子根本不需要一個異國王子來鞏固勢力,他的妻子……。”
蘭妲雙眼一亮,對阿霧說道:“桑落王子有沒有心愛的女子?”
阿霧想了想搖頭:“桑落王子潔身自好,從未和女子有過親密之舉。”
“那一定是他藏得深,我就不信他血氣方剛的年紀,沒有一個相好的女子。”
“公主殿下,您真的誤會桑落王子了,我去他的行宮偷偷打聽過,他的行宮之中,連一個女侍都沒有。”
蘭妲不可置信道:“難道他是Gay?”
阿霧臉色發青,半晌憋出一句話:“公主殿下,您不想嫁就直說……。”
蘭妲白了她一眼:“你到底是誰的人?”
阿霧歎氣:“公主殿下,我知道您的心思,可是您要想想,一旦您那樣做了,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您想過嗎?”
蘭妲冷哼一聲:“大哥心中隻有王位,從未在乎過我這個妹妹,我又何苦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去維持那少的可憐的親情呢?再說了,神篤國偏安一隅,是絕不可能主動挑起戰爭的,最多讓我大哥大出血一番。”
她是打定主意不要嫁桑落王子。
蘭妲忽然想到什麼:“前不久穀雲城議論紛紛的聖女是怎麼回事?”
阿霧聽到這個就來了勁,開啟喋喋不休的模式:“傳聞在很久很久以前,神篤國這片土地上,有一個叫古珈藍的古國,這個古國有一個美麗聰慧的公主,叫什麼我忘了,她十分的善良,是虔誠的佛教徒,佛陀感念她的善心,特意點化她為普世聖佛,隻是需要在人間曆劫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次,娑婆教的聖主也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在夢中得佛陀點化開悟,以修羅之身飛升,創辦娑婆教教化眾生,拯救神篤百姓於水火,然後前不久聖主在夢中再次得佛陀點化,聖女即將功德圓滿,降臨人間,她的存在,會庇護神篤子民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阿霧神情激動的說道:“最近穀雲城大街小巷全都在議論聖女降臨。”
“愚昧的百姓。”蘭妲眼神不屑。
不過是掌權者蠱惑人心的手段,蘭妲早就看透了,這位聖主搞這一出,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蘭妲仔細的分析,聖女的降臨很有可能分走聖主在民間的威望,但他依舊要這樣做,那就隻能說明,聖女的降臨,會為他帶來更大的利益。
是什麼呢?
蘭妲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時機的選擇很重要。
王儲落定、聖女降臨。
蘭妲猛然抬頭,眼神中透出洞悉一切的光芒。
是了,桑落王子雖和聖主是同一陣營,但人心隔肚皮,桑落王子心機深沉,一旦日後登上王位,會不會推翻聖主?
聖主這個時機推出聖女,是為製衡、也為相權。
能用十年時間達成如今的威望地位,這位聖主果然不可小覷。
想要製衡王權可沒那麼簡單,那麼這位聖女的選擇就很重要了,她一定要是聖主最信任的人。
明確了性彆是女子,那麼蘭妲不妨大膽的猜一下。
對付一個男人,最簡單也最直白的方式,就是美人計。
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
蘭妲微笑起來:“我自然不能白白浪費了聖主的一番苦心。”
蘭妲也是這個時候確定了,她的死就是聖主默許的。
畢竟她這個礙眼的異國公主的存在,就是阻擋聖女更進一步的最大障礙。
蘭妲走到桌邊,拿起筆迅速寫了一張拜帖,讓阿霧親自送去聖廟。
晚上的時候,蘭妲就見到了銀甲衛。
聖主終於答應見她了。
踏進聖廟的時候,這裡異於外界的安靜令蘭妲下意識緊張起來。
實際上她心底並沒有把握,隻能賭一把了。
想到古哲就在這裡,她的心情又輕鬆起來。
走了很長的路,蘭妲終於被領到了一個大殿中,蘭妲去過很多著名的教堂古堡,都沒有此刻見到的畫麵震撼。
她並沒有謹小慎微,而是抱著欣賞的態度觀賞牆壁上的壁畫。
大殿中並沒有一個銀甲衛,四周安靜的針落可聞。
蘭妲看著壁畫出了神,以至於並沒有發現珠簾後的身影。
“好看嗎?”
一道異常溫柔的聲音響起。
蘭妲嚇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蘭妲見過聖主。”
慌亂過後,她驚覺這道聲音蘊含的柔情溫婉如水一般流淌。
聖主是個女人。
這也更加印證了蘭妲的猜測。
“你是一國公主,地位尊貴,無須跪我。”
蘭妲站起來,抬頭看去,珠簾晃動間,一道婀娜的身影若隱若現。
“壁畫上是一個經典的西方神話故事,得墨忒耳和宙斯的小女兒珀爾在花園玩耍時被冥王抓走,得墨忒耳得知後,從奧林匹斯神山上下來瘋狂的尋找女兒,失去女兒的痛苦令她暴怒,於是乾旱和饑荒在人間蔓延。”
蘭妲用一種講故事的語氣緩緩的講述著:“宙斯試圖說服冥王釋放珀爾,最後諸神達成協議,珀爾三分之二的時間與母親一起度過,一年中剩下的三分之一時間與冥王共度,這也是季節劃分的遠古來源,當她離開母親與丈夫在一起時是冬季,可是當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就能回到母親的身邊。”
蘭妲搖了搖頭:“我在這個壁畫中,看到了一個母親對女兒全心全意的愛,失去女兒的暴怒讓她對人間造成了無法遏製的災難,這場母女分離的焦慮,具有顛覆世界的力量,可是這樣的愛、是蜜糖也是枷鎖,雖然故事的最後,是母親得到了勝利,她重新擁有了女兒,可是麵對控製欲如此強大的母親、對她的女兒來說,何嘗不是另一個冥王呢?”
大殿中良久沒有聲音。
蘭妲輕聲道:“我想您一定很思念您的女兒。”
話音落地的瞬間,蘭妲感覺自己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來,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強大壓力罩頂而來,蘭妲一瞬間猶如置身寒冰地獄。
這一瞬間,猶如一萬年一般漫長。
在麵對極為強大聰明的上位者時,誠實就是最好的保命符。
當那股威壓消去,蘭妲深深鬆了口氣。
她賭對了。
蘭妲跪在地上,表現出臣服的姿態:“聖主,蘭妲無意窺探您的隱私,蘭妲也有母親,深深的明白您的良苦用心,您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與女兒分離,想必您的女兒也會明白您的苦心。”
“蘭妲無德無才,自知配不上桑落王子,隻有冰清玉潔、美麗聰慧的聖女、才能匹配桑落王子,才能堪當未來國後的尊榮,蘭妲心甘情願為聖女鋪路,隻是蘭妲有一個小小的心願,還望聖主允準。”
沒有聲音,但蘭妲知道她在聽,她剛剛放過自己一命,就足以證明了。
蘭妲繼續說道:“蘭妲隻想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隱姓埋名的度過一生,蘭妲會祝願桑落王子與聖女夫妻白首,恩愛一生,祝願神篤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蘭妲額頭觸地,虔誠發願。
知道了這個秘密,有可能會被滅口,但總比不明不白的死了強,蘭妲寧願為了幸福搏一把。
很久很久以後,久到蘭妲雙腿都沒了知覺,女子溫柔似水的聲音遙遙傳來,空蕩的大殿中,響起餘韻悠長的回音,久久盤旋,一如蘭妲此刻不安的心海。
“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孩子,如果我不允準,倒是拆散了一雙有情人。”
蘭妲麵色一喜:“他身在銀甲衛,聖主可否開恩……。”
“他叫什麼名字?”
“古哲,去年十月進的銀甲衛,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良久沒有聲音傳來,就在蘭妲不安之時,女子開口了。
“帶她去見古哲,如果古哲願意,放他們離開。”
蘭妲感恩戴德的離開了,一個冷麵男子出現在麵前,一句話也不說,把她領到了一處偏殿中。
沒多久,蘭妲就看到了少年的身影,她歡喜的撲過去。
“古哲,我已經求了聖主,她答應讓我們一起離開。”
古哲輕咳一聲,避開她的手,淡淡道:“公主殿下,我不會離開的。”
“為什麼?”蘭妲十分不解。
“你不喜歡我嗎?隻要你隨我離開,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
“還是因為我耽誤了你的前途?對不起古哲,我沒有提前和你說一聲,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啊,等到你可以娶我為止。”
蘭妲就看到麵前的少年歎了口氣,眉眼壓抑著一種深深的無奈。
“公主殿下,您值得更好的男子,莫要在我的身上蹉跎了。”
“我不管,我隻喜歡你,我欠你三條命,你要是真想甩開我,可以啊,等我把三條命還給你,到時候我一定跑的遠遠的,再也讓你找不到我。”
蘭妲撂下這句話,轉身就跑了。
少年一個人靜靜的站著,頭痛的揉了揉額角。
“嗨、阮,沒想到你豔福不淺啊,這位公主殿下對你情有獨鐘,你還不趕緊答應了,這種好事兒哪兒去找。”天吳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青龍站在門口,冷冷的注視著門內的少年。
天吳看到青龍,立刻恭敬的行禮:“青龍頭領。”
青龍眯眼盯著少年:“銀甲衛成立以來,你是第一個。”
說是誇讚,更多是嘲諷。
“好自為之吧。”青龍轉身離開。
明鏡和天吳重新回到朱雀部,大部分成員都不在,天吳撓了撓腦袋:“最近事情挺多的,老大叫去開會了吧。”
王儲冊封儀式,還有聖女的輿論監測,對朱雀部的成員來說,每一天都非常忙碌。
明鏡反而非常閒,朱雀把她當廢人養著,最核心的會議室她根本進不去。
不過明鏡還是分到了一個任務,銀甲衛從各部抽調人手,而明鏡就是其中之一,從今天開始進駐王子行宮,貼身保護王子安危,直至冊封儀式結束。
明鏡隨隊伍離開聖廟,前往王子行宮。
進入行宮,先去拜見王子。
彼時王子正在園中煮茶,雪未融,一身白袍的桑落王子與雪景完美的融為一體,舉手投足優雅如斯。
看到跪在麵前的四名銀甲衛,王子微笑道:“請起吧,今後有勞諸位了。”
“誓死效忠王子。”
桑落王子笑著點點頭:“阮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