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不知道,五爺打了勝仗回京,在城門口還特意買了白梅給韓姨娘,你見過五爺對哪個女子這樣上心過?”
林驍聽得發怔,方才他進去回話的時候,五爺便一直看著插在細口葫蘆瓶裡的白梅發呆。
在五爺眼裡,韓姨娘如白梅一般屹立而潔淨吧?
可惜......
“不勸就不勸吧,五爺早晚會想明白的。”
林驍一連幾日都在冷武閣裡,自家府上並沒有傳什麼消息過來,但他念及生病的女兒,抽空回了一趟家。
太太宋又雲出來迎他。
他問了女兒,“孩子好了嗎?”
宋又雲說好了。“無礙了。”
林驍放下心來,去房中看了看孩子,龍鳳胎在安穩睡著,乖乖巧巧的樣子。
大女兒巧之跑了過來,先跟他行了禮,又纏了宋又雲,“母親說過會陪我跳繩,萬萬莫忘了!”
宋又雲摸了摸她的腦袋,“忘不了,去吧!我幫你爹爹換身衣裳。”
林驍這幾日忙碌地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宋又雲拿了一身棕色的錦袍過來。
林驍伸了手臂,由宋又雲親自服侍他換上。
“爺都瘦了,這幾日這麼忙嗎?”
林驍“嗯”了一聲,突然問了宋又雲。
“上次你去淺雨汀給韓姨娘送衣裳,發現什麼異常了嗎?”
宋又雲問,“這話怎麼說?韓姨娘有什麼不對勁嗎?”
她說著,掩了口。
“之前爺一直在抓人,韓姨娘不會是......細作?”
林驍本不欲說穿,但妻子倒是敏銳。
他哼了一聲,“眼下還沒定罪。等再抓一個人,就能給她定罪了。”
宋又雲半晌沒說話。
林驍在這時歎了口氣,“那韓姨娘從前表現得規規矩矩,誰能想到......連五爺都......英雄難過美人關麼?”
宋又雲聲音低了低,替林驍係好腰間衣帶。
“五爺同韓姨娘那般關係。也能理解吧。”
可林驍又是一聲冷哼。
“五爺可是定國公,執掌這一朝一國的軍隊,豈能耽於女色?戀於溫柔之鄉?”
宋又雲在這話下沉默下來,拿過腰封替林驍係上。
她淡淡笑了笑。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似爺這般冷靜自持,這般鐵麵無私。”
她說完,腰封也係好了,從林驍身前抽身,轉身向外廳而去。
林驍垂眸看了妻子一眼,卻隻看到了妻子的背影。
他暗覺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抿了抿嘴。
“罷了,不說這個了。”
......
冷武閣。
白梅在水中悄然綻放了一隻骨朵兒,悠遠的香氣在房中遊著,探到了人的鼻尖下麵。
除此之外,還有藥香囊的淡淡藥香。
詹五爺在這兩種香氣中,握著女子的香囊,想到了許多從前的事。
想到她的冷清,對他的抗拒,對這定國公府抽身事外的態度......後來經過魏家的事情,他終於在她身上看到了冷清麵具下的溫柔——她也是會對人對事上心,對他也是一樣。
可他真的想不到,原來這一切,可能都是海市蜃樓一般的幻象罷了。
他沒讓人幫他處理那臂上的傷口,就讓傷口疼著,他還能舒服一些,給他些喘息之機。
可他越是想要給自己喘息的餘地,事實越是逼近到眼前。
林驍親自去海生藥材鋪,揪出了夥計姚北。
這個人來的時間不久,但那個行蹤不明的坐診大夫,就是這姚北引薦來的。
更重要的是,此人才剛來,就與韓姨娘走得非常近,甚至幫韓姨娘準備隨身佩戴的藥香囊。
林驍說與五爺的時候,五爺怔了一下,看向了手掌心的那香囊。
“是這個?”
林驍上前,將香囊裡的藥材全都傾倒了出來。
“回五爺,正是。”
他說這香囊,很有可能是那姚北與韓姨娘傳信的用途,“應該同藥方一樣,藥材裡有特殊的含義。”
五爺看著散落的藥材,指尖顫了顫,沉默著將藥材重新裝回到了香囊之中。
雖然從藥方到藥囊,都不是實證,可同實證也沒太大區彆了。
證據一點一點指向自請去密牢的那個人,距離最後證實她是奸細,也隻是時間的問題......
男人從桌前突然而起,藥材隻裝到一半,抓著香囊大步離去。
桌案上盛著白梅的葫蘆瓶顫動起來,又在下一息驟然落在了地上,摔了粉碎。
香氣飄飛的白梅落在了碎瓷之間,潔白的花瓣沾染了地上的浮灰。
*
俞姝在密牢裡坐著,反而覺得渾身輕了不少。
沒道理旁人替她遭罪,她在淺雨汀裡“養尊處優”。
男人自她下了密牢之後,沒再出現過。
沒了他的氣息,俞姝甚至覺得密牢的空氣甚是清新。
他一定是回過神來了吧。
他本有家有室,有琴瑟和鳴的妻子,同她這個來路不明的妾糾纏什麼?
沒了她,再尋旁的妾室生子,又有什麼不同?
有什麼必要裝作對她十分在意?
想想就是個笑話。
俞姝這般想著,卻在下一息聽到了沉而急而來的腳步聲。
她怔怔站了起來,男人讓人打開牢籠,一步跨了進來。
俞姝訝然,聞到了自己之前隨身佩戴的避孕香囊氣味,此刻散發著熟悉的氣味。
男人的氣息很快將這微弱的藥香蓋過了,在牢籠裡鋪天蓋地地朝她壓了過來。
俞姝在那氣勢下,不由地扶住了一旁的牆。
他卻一步上前,扯過她的手將香囊塞了過來。
他的聲音發顫。
“藥方、香囊,苗萍、姚北......細作就是你,對嗎?”
俞姝在這聲逼問裡指下扣緊了牢牆。
她想回答他就是,可話到嘴邊,又閉緊了嘴。
她沒回應,男人卻笑了。
“你果然是不在乎我的,也不在乎泄露了消息,外麵那些人就可置我於死地!”
他看著她,告訴她。
“俞厲就是得了你的消息前來救援的吧?袁王沒猜到我會突降,我也沒猜到俞厲能及時到達。我中了俞厲一箭,若不是避閃及時,此時,傷的就不是手臂,而是要害了!”
俞姝驚詫......原來他受的傷,是哥哥射來的......
但男人卻在話音落地之後,一步上前,徑直將她拽了過來。
俞姝踉蹌,他從未如此粗魯。
男人卻將她箍進了懷裡。
她在他的心跳和呼吸中徹底僵住。
他又要做什麼?
男人低下頭來,啞著嗓子問了她。
“所以,你從始至終都沒有在意過我,是嗎?”
問到最後,聲音發顫。
俞姝在那顫聲中,呼吸不順起來。
血腥味從他那傷了的手臂滲出來,將她完全籠罩住,拚了命地往她口鼻鑽去。
她越發呼吸不上來了,卻在此時驟然想到了之前他與哥哥的對戰。
那一次,他可是一箭將哥哥穿肩,釘在了地上!
俞姝心頭陡然一靜,呼吸重返口鼻。
她沒說話,隻是輕輕一笑代替了回答。
五爺在這一笑之後,明白了,當即鬆開了她。
俞姝險些摔倒,終是立住了。
而男人從她臉前退開,一步,兩步,幽冷之氣從密牢的每一處溢出,穿插在兩人之間。
他說是了。
“是我自作多情了,你從未......將我當過你夫君。”
男人說完,轉身離去。
幽冷的密牢湧起陰森之氣,俞姝垂著眸子,獨自立著。
*
翌日,袁王身死的消息正式傳進了京城。
小皇帝大張旗鼓地給定國公詹五爺辦慶功宴。
晚間,男人在屬於他的慶功宴上,酩酊大醉而歸。
穆行州和文澤兩人幾乎是將他架回來。
林驍近前看了看,隻是幾日的工夫,五爺神采不複往日。
他亦是無法,也許早日定死韓姨娘的罪名,才能讓五爺徹底認清,徹底沒了心思。
他讓人再去搜尋那失蹤的大夫的下落,等這個人一找到,事情就會立刻水落石出了。
而林驍的期盼很快就有了回應,手下的人來報,“統領,得到確切消息,一個時辰之後,那人會出現在城南的道廟。”
消息令林驍登時精神一震。
時值深夜,林驍匆忙返回了家中,準備換上夜行衣,帶上利劍,親自去抓人歸案。
隻是他的動靜驚動了房中的妻子。
“爺回來了?”
林驍見宋又雲醒了,便也不再輕手輕腳,“又雲,可曉得我的夜行衣在何處?”
宋又雲立刻披了衣裳去給他找。
“這大半夜的,爺還要抓人?”
男人嗯了一聲,“就差這個大夫了,抓了此人,審問清楚,也好讓五爺死心。”
他說完,拿過宋又雲手中的夜行衣,三下兩下換上,迅速出了門去。
宋又雲跟在他身後。
“你不必送我了,夜間寒涼,回去睡吧。”
宋又雲還是將他一路送到了大門前,立在門口的石階上看著他。
“爺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曉得了。”
男人說完,轉身躍上了馬,奔進了黑夜之中。
*
天剛破曉,詹五爺從酒醉中睜開眼睛,便聽到了穆行州的稟報。
“五爺,坐診大夫抓回來了,林統領正押入密牢審問。”
男人醉了酒的眸子,瞬間清明了起來。
他站起了身來,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換了衣裳出了房間。
外麵下起了冷雨。
雨雪夾雜而下,將大地最後和暖的縫隙齊齊滲入涼氣,然後冰封其上。
密牢依舊陰暗潮。
他下了密牢本想直奔審訊室而去,腳步走到拐角頓了一下,轉身向密牢深處走去。
俞姝關在最裡麵的牢房。
此刻,她背對牢門站著,仰著頭,從牆沿的最高處“看”向外麵的天光。
她看不到什麼,又在陰雨的天氣中,甚至分辨不出時辰。
但她聽到了外麵的動靜。
大夫被抓回來了。
大夫是姚北舉薦到海生藥材鋪來的。
姚北還曾跟俞姝說過一次,隻是俞姝還沒見過這個人。
沒想到還怎麼快的工夫,所有人都已經被那位五爺關進了密牢裡。
她聽到的時候,一顆心著實跌了下去。。
男人來了,腳步聲定在了牢門外麵。
俞姝沒有轉身,也不知道時至今日,他還要說什麼。
可他還是說了,“我想親口聽你說出一切。”
俞姝默了默,淡淡,“親口不親口,很重要嗎?”
她連身都沒轉回來,仍舊仰頭尋覓外麵的天光。
男人手下緊緊攥了起來,幾息之後,終是離開了。
俞姝聽著他離開的步子,混在窗外的雨聲裡漸漸消失了。
牢房寂靜一場,隻有遠處的審訊室裡傳來陣陣聲響。
俞姝累極了,在雨中靜默良久。
窗外的雨沒有停下來,反而越下越急,在風裡拍打著地麵。
不知過了多久,審訊的聲音小了下來,俞姝慢慢轉身回來,準備摸索著坐下,等待她的命運降臨。
男人的腳步聲突然從出現在耳中,緊接著,他到了牢門前。
她睜開眼睛“看”過去。
男人猛然一腳破開牢門,大步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