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水土不服吧。”她問了薑蒲一聲,“我上次月信是哪一日來的?”
薑蒲說了個日子,按照那日子推斷,便不太像懷孕。
五爺坐到了她身邊,“不管怎樣,我看你這些日確實身子不太康健。”他替她撫了撫後背,又端起水來給她漱口,“難受的厲害嗎?”
俞姝搖了搖頭,壓下反複出現的嘔吐欲望。
“婢妾還好。”
她這麼說了,周嬤嬤卻是不會容易被這般打發掉的。
周嬤嬤說還是讓大夫來看看,“這事可說不準,說真是懷了,姨娘也不必繼續奔波了,老奴就帶著姨娘回京城了。”
她說完,就叫了人去把隨軍的大夫請來。
俞姝在周嬤嬤的熱切裡,心跳都快了不少。
她道是房中悶得慌,從那五爺懷裡站了起來,“婢妾出去透透氣。”
五爺要陪她,她道不必,倒是周嬤嬤喜滋滋地跟五爺說起女子有孕的種種跡象。
俞姝在廊下叫了薛薇前來。
“你這會去跟姚北說一聲,就說我之前吩咐他的緊要事情,今日就得辦了。快去吧”
這話沒頭沒尾的,但懂得人自然懂。
薛薇立時去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工夫,隨軍大夫來了。
俞姝聽著姚北的腳步聲就在大夫身後,心下一緩。
周嬤嬤連忙讓大夫給俞姝把了脈。
五爺也有點緊張了起來,親自問了大夫,“怎麼樣?是何情況?”
大夫道,“回國公爺,如夫人這脈象亂了些,想來是趕路急,水土不服的緣故。”
可周嬤嬤不死心,又問,“不是喜脈嗎?”
大夫略微沉吟,問了一下上次月信的時間。
“按脈象,不太像,按時日,也尚淺,最好過些日再診。”
俞姝暗暗鬆了口氣。
周嬤嬤重重歎了一聲,“時日確實淺了些,過幾日再說吧。”
倒是五爺半晌沒說話,輕輕握了握俞姝的手,仿佛安慰她一樣。
俞姝算是躲過了一次。
晚間,五爺歇在了她房裡,俞姝還想著腹中小兒的事情,一時有些走神。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那五爺抬手,解了她領口的扣子。
俞姝不由地一驚,“五爺做什麼?”
兩人有些日子沒有歡好了,難道他心中想要孩子的心思又泛了上來?
可她眼下正有孕在身,怎麼能行這事?
俞姝眉頭緊皺起來,五爺卻問,“阿姝這麼緊張作甚?夜深了,坐著冷,進被子裡吧。”
他這麼說,俞姝才明白過來。
外麵更鼓響過,她不用這位五爺幫忙,自己脫下外麵衣裳進了被窩。
那位五爺卻將她撈進了懷裡。
他沒有旁的動作,隻是伸手撫上了她的小腹。
那裡平平如也,眼下什麼起伏都沒有。
但男人的手極其輕柔,細細撫著。
“阿姝記著我的話。若是懷了,你也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世道雖亂,可有我在,總會護著你和孩子的。”
這話落地,床邊的燭火劈啪爆響了一聲,燭影搖動著,隱隱約約映在俞姝眼簾。
就算能感到光亮,她依然看不清楚。
就像那五爺說了這話,她依然無法相信一樣。
若有一日他知道真相,還會這麼說嗎?
她心裡想的什麼,他全然不知,隻是越發把她向懷裡攏了過來。
她不知他要作甚,男人卻同她說起了軍情。
“這場仗是有的打了。”
他說,“襄王花大力將貿州周邊三城都攻了下來,那便是奔著貿州來了,是成是敗,都要同我掰一掰手腕。”
他說著,思緒似有些飄忽。
俞姝卻在這時低聲道了一句。
“對五爺來說,也未必是壞事吧?五爺難道不準備主動出兵,協秦地的袁兵對抗襄軍,袁襄消耗,五爺坐收漁翁之利,就把袁軍襄軍占得城池一並收複了。”
話音落地,室內靜了一靜。
帷帳內和暖了起來,五爺不由地看向懷裡的人,見她半閉著眼睛,神色篤定地說著。
忍不住笑了。
“我之前難道同你說過這個?”
“沒有。”
男人越發笑了起來,“那我的阿姝是怎麼知道的?”
俞姝心想,襄軍偷襲虞城的時候,你就是這麼打算的。
眼下情形就是這樣,仔細想一想,多半還是能想到。
她不以為奇,但五爺卻眼睛亮了起來。
“沒想到,阿姝你還懂這個,真是讓我意外了。”
他歎著,繼續跟她道。
“袁王父子身死,秦地大亂,格局總是要變一變的。襄王跟在袁王身後多時,狡猾不出頭,眼下袁王死了,他無處可躲,自然就圖窮匕見了。我這才要狠挫他銳氣,但以將士性命直接來換,總是不好,行兵打仗,時機、時局很是重要......”
他這話說得俞姝莫名側頭“看”了他一眼。
不過她什麼都沒看見。
她從不知男人長相,但她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愛兵如子的將領......
但她又想起了她哥哥。
哥哥帶兵打仗這麼多年,也如這五爺一般,不輕易以戰士性命與敵軍肉搏。
但秦地亂成這樣,哥哥到底怎麼樣了?
她乾脆問了那五爺,“秦地現今,分崩離析了嗎?”
五爺說差不多了,“袁王一死,兵權散落,袁王兩個兒子各自站了不少城池,也有幾位地處偏遠的守城將軍觀望,剩下兵權最多的,便是俞厲了。”
俞姝在哥哥的名諱裡默了一默。
五爺以為她對這個名字不甚了解,便跟她解釋了起來。
“俞厲是虞城將軍,之前來京裡我險些就抓了他,可惜放虎歸山。此人名聲不錯,對袁王甚是忠心,帶兵打仗也很有一套。”
俞姝暗暗皺眉,五爺竟對她哥哥這般評價。
“五爺倒是認可此人。”
五爺淡笑一聲,說是,“戰亂四起,用人之際,若能得這等大將自然是好,不過俞厲是土匪出身,一心一意反朝廷,不會歸順的。”
俞姝更驚訝了。
他還想過讓哥哥歸順?
說實在的,當時袁王造反,哥哥也是有所思量的,過來問她,她問哥哥,“哥哥要做一輩子土匪嗎?或者還準備某日更名改姓,繼續做個小民?”
哥哥被她這一問,當即就做了決定。
“走!去秦地!既然造反就一路反到底吧!”
......
她在五爺的話下沒有開口。
五爺摩挲了一下她的肩頭,心裡暗暗想著,興許與她說了這些,會比乾巴巴地讀史書冊子要強上一些。
他把話題歸攏了起來。
“俞厲這樣的人最是害群之馬,我早晚要將此人極其黨羽全部捉住,以儆效尤。”
俞姝在這話裡,怔了一怔,而後地笑出了聲來。
五爺不知她為何而笑。
俞姝問他,“五爺說要抓俞厲,難道就不怕被俞厲抓到五爺?”
五爺訝然,從來沒有人當麵問過他這話。
沒想到第一個問的人,竟然是自己懷裡的女子。
他也笑了,“阿姝覺得,你夫君本領比不過俞厲?”
隻論本領,俞姝還真難分高下。
但戰場上,也不隻看本領,看時也運也,看人心所向。
俞姝沒有多言,轉頭朝向帳外,“五爺還是不要輕敵。”
這話總是不錯的,五爺雖然覺得小娘子態度略有些奇怪,但在最後一句的提醒裡,便沒有多想。
他輕吻在她發間。
“你夫君曉得厲害,必然護好自己,你彆擔心。”
俞姝笑意完全散了。
她在燭影搖晃中,沉默良久。
*
一行人繼續行進,行程加快,沒幾日就到了戰場前沿的貿州。
貿州是商貿重鎮,人口眾多,便是戰火紛飛,仍舊貿易不斷。
俞姝一行到達了目的地,暫時安歇了下來。
落腳第二日,俞姝就找了姚北。
姚北還以為是要重新建立和虞城的聯絡,但俞姝開了口。
“替我重金尋位大夫,擅落胎的大夫。”
姚北雖然有所預料,但還是驚到了。
“姨娘,落胎太傷身了,您再想想?”
俞姝道不想了。
她腹中這孩兒生下來,隻怕比林宋二人的孩子,還要難過的多。
而周嬤嬤婆媳眼睛盯著她越發緊了,她不想再等下去。
若是被他們知道她有孕,一來,要被送回京城,二來,她也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個生命曾經存在過......
她決定了,姚北歎氣著去了。
沒用一日的工夫,便打聽了一個老醫女。
“有藥方嗎?”俞姝問。
姚北說沒有,“老醫女要看診之後才能開藥。這個人在當地,還是有些名氣的......”
俞姝默了默,和姚北約定第二日去那老醫女處看診。
可她萬萬沒料到,當天下晌,周嬤嬤便著急忙慌地帶了個當地名醫過來。
一同過來的,還有剛好從貿州衛所回來的五爺。
“請五爺安,老奴特特請了這位大夫,再替姨娘瞧瞧。”
男人點頭。
俞姝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周嬤嬤按了手腕。
那名醫就這麼一診,便笑著道喜。
“娘子這是喜脈,千真萬確的喜脈!”
話音落地,俞姝心頭一滯。
周嬤嬤卻拍手笑了起來,“天爺,大喜呀!老奴這就要帶著姨娘回京了!”
俞姝在她這話裡,煩悶更上一層。
而有兩束驚喜灼熱的視線,從那五爺的方向,定定落到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