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
周嬤嬤的呼喚聲已經到了巷口。
俞姝心下不免提了起來。
當先最要緊的,就是不能讓周嬤嬤看出來,她到了鄭醫婆這裡求醫。
而姚北不便露麵,自己是個瞎的,又是怎麼走過來的?
她略一思慮,轉身叫了做燈籠的鄰家姑娘。
“敢問姑娘姓名?”
“小女鄧迎兒,娘子有何吩咐?”
“姑娘能不能扶我往土地廟走?若是遇見一老婦,就說方才見我不適,弄些熱茶給我喝,可好?”
鄧迎兒似懂非懂,但一口應了,“娘子放心。”
俞姝道謝,鄧迎兒就扶著她去了土地廟的後門。
周嬤嬤很快瞧見兩人,也趕了過來。
“我的姨娘?怎麼亂跑?”她說著,瞧了鄧迎兒,“這位是......?”
俞姝“看”過去,鄧迎兒用她教的話,告訴了周嬤嬤。
周嬤嬤雖然沒起疑,但還是拉了俞姝。
“姨娘也真是,又不是沒有奴婢伺候,怎麼能放心跟旁人走?”
她說著,不滿地看了俞姝一眼。
“姨娘出京之後,規矩真是不如從前了。”
俞姝心道她說得不錯,但隻要周嬤嬤沒起疑就行了。
俞姝走前,不忘跟鄧迎兒道謝。
那姑娘說無礙,轉身回了家去。
倒是周嬤嬤回頭看了她一眼,嘀咕道,“貿州水土養人,尋常百姓家也有這般周正的姑娘。”
說著又同俞姝道,“姨娘瞧瞧,人家姑娘比姨娘有孕在身,都顯得圓潤康健,姨娘這麼瘦怎麼好養胎?以後姨娘還是少出門,在家中養胎要緊。”
俞姝瞧不見,也不想跟她說。
周嬤嬤自說自話了一陣,發現俞姝上了馬車,閉起眼睛睡著了,也悻悻地閉了嘴。
她也在車上打了個盹,夢見了宴夫人許給她的茶山。
但夢裡突然起了大火,把茶山都燒沒有了,隻剩下光禿禿的土丘。
周嬤嬤在夢裡哭了起來,她可惦記著回江南當地主好多年了,這下還怎麼回去?
周嬤嬤做了噩夢,醒過來再瞧見一旁做著的韓姨娘,便又半勸半訓道。
“姨娘要明白,有了孩子就能在國公府站穩腳跟了,好生養胎,早日生子,才是姨娘當下第一要務。”
這話落進俞姝耳中,竟讓她覺得有些好笑。
她這種身份,若是在國公府站穩了腳跟,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被發現,不知道周嬤嬤占幾成功勞?
再者,周嬤嬤這話,敢不敢說給宴夫人聽?
俞姝暗笑,“嬤嬤說得是。”
*
俞姝本來想著再找個借口出去,但周嬤嬤不知怎麼,對她的看管越發嚴了起來,甚至讓她每天一多半的時間都在床上躺著不許下來。
美其名曰,“給姨娘養兩斤肉。”
俞姝幾乎被禁足,而那位五爺去了臨城調兵遣將,分派軍事,人根本不在。
如是兩日,彆說出門了,連姚北的麵都見不到。
俞姝心中不快,不僅不能出門,而且這種不走動、躺著養胎的方式,她也不喜。
連薑蒲和薛薇都道,“姨娘還是要多走動才康健,哪能一動不動呢?”
但周嬤嬤直接將兩人駁斥了回去,“你們懂什麼?”
她一邊不許俞姝亂動,另一邊又讓兒媳喬茶給俞姝準備了大量的補品。
俞姝連吃三日補品,早晨起來的時候,鼻子都出了血。
她直接讓薛薇把周嬤嬤叫了過來,拿著血帕子給她瞧。
“嬤嬤你看,我這火氣可越來越大了。”
非必要,她是不想和周嬤嬤撕破臉的。
隻有相處“融洽”才能在周嬤嬤眼皮底下作事不被發覺,一旦撕破臉,周嬤嬤豈不要兩隻眼睛,專盯她尋錯處了?
俞姝懂這個道理,但此時也不得不言語敲打一番周嬤嬤。
話音落地,周嬤嬤先是一愣。
做了幾十年的奴婢,周嬤嬤還不知道主子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嗎?
而且這話的口氣,十足的上位姿態,通身氣勢滿滿。
乍一聽,還以為是國公夫人的言語。
周嬤嬤下意識就要伏低做小地認錯,但看到俞姝那雙瞧不見的眼睛,又回了神。
說話的是韓姨娘,可不是宴夫人。
周嬤嬤覺得,方才自己一定是想錯了,而且韓姨娘嘴角還掛著笑,可見隻是隨口一說。
周嬤嬤被驚到,險些伏低做小,心下不滿,於是又搬出了老嬤嬤的姿態,道,“一點鼻血而已,姨娘何必大呼小叫,失了體麵。”
她這話一出,俞姝好心給她點上一點,而周嬤嬤根本沒當回事,到了下午又弄了許多滋補藥膳塞給她,然後將她按在床上不許下來。
俞姝也不再多說,直接讓薛薇給那位五爺送了信。
五爺接了信,翌日就回了貿州,見著俞姝人確實圓潤了,但四肢乏力,臉上無神,就把大夫叫了過來。
大夫一診,便道,“姨娘滋補太過,又缺動彈,雖助胎兒,但與自身不利,還應走動起來。”
大夫說了這話,周嬤嬤還沒當回事,還想辯解兩句。
但下一息卻見五爺冷了臉。
“嬤嬤總說懂,就是這般懂的?”
這話一出,周嬤嬤可真的驚了。
她可是宴夫人麵前得臉的老嬤嬤。五爺何曾說過這樣的話?
周嬤嬤這下不敢亂說話了,一時間老臉火辣辣的,老老實實地退了下去。
她終於消停了下來,俞姝也緩了口氣,至少能在院子裡自在走動了。
倒是五爺某日問她,“你是不是早覺得不妥了?怎麼拖了好幾天,才同我說呢?”
男人瞧著她,聲音有些發悶,“阿姝,該早些同我講才是。”
早些時候,俞姝根本就沒想過這茬。
有一次,俞姝想起這位五爺的時候,也想到了周嬤嬤是宴夫人的人,而宴夫人是他的妻。
俞姝雖然覺得五爺和宴夫人之間的相處有些奇怪,但也曉得他對她很是敬重。
直到後來,她懶得同周嬤嬤扯扯了,而算著五爺也該回來了,這才給他遞了信。
俞姝說,“周嬤嬤看重孩子勝於我,按她的道理,滋補也沒錯,是我不想總悶著罷了。”
她這話,旁人興許聽不出來味道,但五爺聽出了幾分。
他突然問她,“阿姝覺得,若是一旦你產時兩個隻能保一個,我保哪個?”
俞姝愣了一下,她“看”過去。
男人沒有等到她回答,就告訴了她答案。
“保你。”
*
周嬤嬤捂著老臉消停了兩天。
俞姝終於見了姚北一回,後者給她帶了個消息。
“姨娘,小的收到了黑山的信兒了。”
俞姝訝然,讓他連忙說來。
姚北說宋又雲匆忙回了一趟老家,然後就奔著虞城去了。
可是秦地大亂,襄王趁機奪城,從朝廷去往虞城的幾條道路都封鎖掉了,甚至因為襄王的進攻勢頭,虞城周邊幾城都在開戰。
宋又雲根本過不去,反倒是貿州因為詹五爺坐鎮還算安穩,她就喬裝打扮來了貿州,不巧獲悉他們也在貿州。
“黑山留了消息,說,若是姨娘這邊有辦法助她出城前往虞城,就再好不過了。”
俞姝得了宋又雲這消息,著實想了一會。
但戰火紛飛,宋又雲身份又敏感,俞姝仔細想了想,隻能讓宋又雲先在貿州城中安頓下來。
“安危要緊,眼下哥哥在秦地輾轉,並不在虞城,等些日子再說吧。”
姚北聽命去了。
寒冬臘月,連個鳥雀都甚少能聽到,院外之後寒風吹著光禿的樹杈,發出呼呼的聲音。
她也想宋又雲去虞城給哥哥傳信,但總得選個安全的時機。
......
宋又雲送不出信,她更遑論脫身了,俞姝摸著小腹,似乎漸漸隆了起來。
落胎也有個時限,孩子大了,恐怕是不成了。
俞姝尋了借口又去了土地廟,周嬤嬤來勸她不要出門,俞姝拿了神佛的道理。
又有五爺適時地撐腰,“姨娘出去走走也沒什麼。”
俞姝終於出了門去。
周嬤嬤無法,帶了兒媳守著俞姝。
俞姝知道她看管的嚴,但也提前讓姚北,請了鄭醫婆到土地廟來看診。
她略施小計,讓周嬤嬤和喬茶與她暫時分開,然後自己偷偷去見了鄭醫婆。
待她見到了鄭醫婆,醫婆不緊不慢地問她。
“娘子為何要落胎?”
俞姝猜到了她可能有此一問,便回答,“腹中胎兒本不該來這世間,我亦不想孩子受罪。”
鄭醫婆對這回答未置一詞,一邊替俞姝把脈,一邊問她。
“娘子可有想過,若是落下孩子,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境況?”
俞姝當然想過,不必思索便道,“興許難些,但長痛不如短痛吧。”
鄭醫婆抬頭瞧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可又問了一句,“那娘子可有想過,若是有真心在意你和這腹中孩兒的人,曉得孩子沒了,是怎樣的心情?或者,娘子在乎他們所思所想嗎?”
俞姝剛要說一句不在乎,可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一個低低的聲音——
“阿姝覺得,若是一旦你產時兩個隻能保一個,我保哪個?”
“保你。”
俞姝在這聲音裡,怔了一息。
她抿了抿嘴,又開了口,“這些......我亦不在乎。”
可鄭醫婆卻搖了頭,站起來身來。
俞姝訝然,“婆婆為何走了?”
鄭醫婆笑笑,“因為娘子還得再想想這事,等到過幾日想好了,再來尋我不遲。”
她說完,便離了去。
姚北還想花些錢讓鄭醫婆開藥方,但鄭醫婆根本不要,甚至把之前姚北給的診費退了回來。
姚北無可奈何地回了俞姝身邊,“姨娘,您看這事......”
土地廟中濃重的火燒香味被風吹進了房中。
俞姝臉色發沉。
“是我的不是。”
她不該怔忪那一息......
【下章】
襄王不敢對朝廷動手,轉眼又去侵占秦地,但秦地的守城將軍們,有了先前的戰敗,眼下都抱成一團,襄王攻不下,也下令休整。
俞姝問了五爺兩句,男人表示天寒地凍,打仗也要溫飽,所以這場仗還要曠日持久地打下去。
在這話下,俞姝道,“貿州乃是商貿重鎮,我聽聞不少商戶本想各自返鄉過年,卻被困在此處,五爺可有打算?”
男人攬了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