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三日一早朝。
每逢早朝, 從醜時開始,路上車馬便絡繹不絕,離得遠的,甚至從子時開始便要從家裡出發了, 齊豫白所住的甜水巷離皇宮不算遠, 卻也不算近。他昨夜子時才睡, 如今才過了一個時辰就起,竟然也沒有一絲頹靡之氣。
穿上緋衣戴上烏紗,齊豫白拿著上朝需要用到的玉笏便往外走去, 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隔壁的屋子。
如今天地還黑沉著,萬籟俱寂, 眾人也都還陷在好眠之中。
頭頂的月亮照在齊豫白的身上,他看著隔壁, 目光在清冷月色的照映下竟有著動人的溫柔, 恍若水光在其中流動, 閃爍著潤澤的光芒,他並沒有久留, 隻凝望片刻便在天青等人的簇擁下往外走去。
從甜水巷出發經寺東門大街至禦街便已車馬成群,燈火通明, 一群著各式官袍的人或走或騎, 或是由人趕車朝宣德門的方向過去。
人太多,路便顯得十分擁擠, 前進起來也十分緩慢。
齊豫白坐在馬車裡,依著燭火看著書,能聽到外頭已有相熟的官員打起招呼, 過了一會, 他的車簾被人掀起, 塗以辭眉目含笑端著一隻食盒走了上來。
“遇仙正店裡的餛飩和驢肉包子,吃不吃?”問著吃不吃,他卻已經把食盒放到了齊豫白看書的茶案上,全不管上頭還放著書。
齊豫白長眉微蹙,沒去說他,自己把東西收拾好後仔仔細細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瞧見放得有些不大齊整還抬手整了整。
“破習慣。”
塗以辭嗤他一句,“以後等你有了夫人有了孩子,多的是人治你。”
想他從前也是汴京城中滿樓紅袖招的翩翩貴公子,可自打成了親有了孩子,彆說做什麼翩翩公子了,能有個人樣就已經不錯了。
他家小子雖然還小,卻最是淘氣。
昨晚他散值回家,正想著和他夫人好好親熱一番,這混小子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就放聲哭了起來,這也就算了,他娘哄他的時候倒是乖得很,可等他回頭抱他就立刻招待了他一頓尿,直接把他那身官服給糟蹋了,虧他從前還有潔癖,如今被那對母子招待的是一點潔癖都沒有了。
“說來——”
他想起顧蘭因,“我那嫂嫂搬過去沒?”
馬車四角懸著燈,他掀起一雙桃花眼,眼中光彩璀璨奪目,與齊豫白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對上又求了饒,“好好好,我不問。”
“說個正事。”他吃著包子,嘴裡含糊道,“思妤說要請你吃個飯,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讓她安排下。”
看齊豫白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又故意攪著餛飩道:“前陣子思妤去找嫂嫂,嫂嫂說過陣子要來家中看麟兒,這要是趕巧,你們還能一道吃飯呢。”
他麵上笑盈盈的,顯然是早有算計。
齊豫白又豈會不知他的心思,他看他一眼,倒也如他所願,“安排好時間與我說一聲。”
這便是隨時都有空了。
塗以辭何時見過這樣的齊豫白?在他的記憶中,他這位師兄無論做事還是做人,都能用兩個字去概括——
端肅。
不近女色,不近人情,為官為民倒是不錯,不少百姓都愛戴他敬重他,可每每想與人感謝一番,看到他這張冷臉又退卻了,大家敬他的同時卻也怕他。在他還不知道齊豫白心中有人的時候,他曾一度以為他這師兄來日是要到寺裡當和尚去的。
誰想到那日他會從竹生的口中得知那樣一個消息。
原來他的師兄不是不近女色、不近人情,而是能讓他動情變色的紅蓮色女已是他人-妻,他恪守著規矩和本分,從來不曾邁過雷池一步,以至於這麼多年,除了他身邊兩個近侍也就隻有他知道,最初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塗以辭心裡是有些疙瘩的,顧蘭因畢竟是他名義上的嫂嫂,要是回頭思妤知道,豈不是要與他生氣?
所以他去找過齊豫白。
他問他,“能不能換個人喜歡?”
可齊豫白看著他,什麼話都沒說,就在他以為齊豫白不會回答他的時候,卻聽他說,“放不下。”
塗以辭那會並不相信齊豫白的話。
哪有什麼放不下的?不過是沒碰到更適合的人罷了。
可三年過去了,那些曾經追求齊豫白的女子也都已經成親嫁人生子,他卻還是孑然一身。他不是沒碰到更好的,隻是就像他曾經說的,他放不下,與其隨隨便便娶個妻子回家,還不如就這樣一個人。
而這三年,塗以辭的態度也從反對變成倒戈。
這實在不能怪他,他那大舅哥什麼都好,偏在女人這件事上渾渾噩噩,處理不好,如今栽了跟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哎,你們聽說沒?蕭世子和他妻子好像鬨彆扭了,那位世子夫人十天前就從伯府搬了出去,現在還沒回去呢。”
“鬨得這麼厲害?可聽說是因為什麼?”
“說是那位蕭世子帶著世子夫人的妹妹回家了。”
“就因為這個?”
“你卻不知,蕭世子當初受傷那段時日就是被這位世子夫人的妹妹救下的,聽說這兩人從前就有過一段,隻是後來蕭世子礙著婚約才娶了如今的世子夫人。”
“這……”
“你們消息都落後了。”
“你又知道什麼?”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說話的人哼一聲,“早在十天前,世子夫人就派人送來和離書到我們戶部讓我們重新登記造冊。”
“什麼?!”這則消息就如驚雷一般,炸得原先說話的官員都呆住了,等反應過來紛紛詢問,“居然鬨到和離這步?那怎麼城中還沒人傳?”
“這……”那戶部的官員忽然小聲,“蕭世子遲遲不肯把屬於他的那封婚書與和離書送到我們戶部,我們也沒辦法啊,總不能逼著人去拿吧,他如今是天子近臣,真得罪了他,我們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短短一句已然把整件事的情形都概括出來了。
看來是那位世子夫人打定主意想和離,而這位蕭世子不肯。
“這蕭世子既舍不得自己的結發妻子,又為何要把人接回來?這豈不是……”一句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還沒說出,身後便傳來一陣馬蹄聲,有人往身後看了一眼,待瞧見蕭業的身影,原本說話的那些官員忙住了聲,等馬蹄聲近前,又恭恭敬敬朝人問好,“世子。”
蕭業嗯一聲,同他們回了禮。
他就停在齊豫白的馬車旁,原本也沒注意,可等馬車前行,車簾翻動,裡頭的情形也就落入他的眼簾。
“以辭?”他蹙眉。
塗以辭心裡暗罵一聲,麵上倒還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他放下手中東西,神色如常喊人,“舅兄?”
他一副驚訝的模樣,仿佛現在才瞧見蕭業。
“嗯。”
蕭業頜首,又往旁邊一掃,瞧見低眉用飯的緋衣男子,跟著喊了一聲,“齊大人。”
齊豫白慢條斯理地用著餛飩,聽到蕭業喊他,這才放下湯勺,握過一旁的帕子抹完唇後才掀起那雙漆黑的鳳目朝人點頭,“世子。”
蕭業一向不知道和齊豫白說什麼,打完招呼便收回目光,等宣德門的城門開了,他便率先往前。
塗以辭看著蕭業的身影搖了搖頭,又壓著嗓音問齊豫白,“戶部那邊要不要派人去打個招呼。”
齊豫白看他,“這事你不必參與。”
塗以辭一愣,反應過來便知齊豫白這是擔心思妤回頭知曉此事與他吵起來,他心下一暖,唇邊笑意愈深,他這師兄一直都是麵冷心熱的人。
倒也未再多說。
……
早朝結束。
蕭業往宮裡的禁軍營走去。
他這幾日過得實在不算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