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蕭業的第二次選擇(1 / 2)

成伯府。

蕭業散值歸來。

又是一個漆黑夜,今日天上無星無月,墨藍色的天空一如他此時的心情,陰鬱壓抑,快有大半個月沒見到蘭因了,外頭流言也越來越多,或許是礙著他的身份,又或許是還不清楚府中的大致情況,那些禦史們倒是還未上奏參他,可即便如此,蕭業也明顯感覺這幾日朝中官員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越來越多了,竊竊私語也有不少,就連禁軍營裡也是。

他任殿前司都虞侯還沒多少時間,禁軍營裡也不是每個人都看他順眼,今日他幾個下屬便與他說有人已經在查他府中的消息了,若是他再不及時處理好,隻怕不久就有人要聯名參他了。

陸伯伯那邊雖然沒說什麼。

但蕭業知道,這事要是再不處理好,連累的就不止是他一個人。

精疲力儘。

可蕭業卻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顧情還在家裡,他即使找到蘭因又能與她說什麼?期望著她的大度可以容許顧情在府中繼續待著?若是未去莊子之前,蕭業或許還會有這樣的期盼,可如今……他嗤笑一聲。

不知是自嘲還是什麼。

如今他怎麼可能還看不懂蘭因的果決?

蕭業有時候甚至在想,是不是即使他把顧情趕走,她也不會再回來了……想到這個可能,他心裡忽然一抽,就像是被一把極鈍的刀剜著心口的肉,絲絲密密的疼痛蔓延至他的五臟六腑,以至於四肢百骸都開始抽痛起來。

他咬著牙,臉色煞白,無意識地握緊韁繩。

直到馬兒吃痛發出痛苦的嘶鳴聲,蕭業才反應過來,眼見馬蹄前肢已經上揚,他連忙鬆手,又安撫似的拍了拍碧驄馬的頭,等它慢慢平複下來,蕭業才繼續前行,待至伯府時,他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之外,已經看不出什麼異樣了。

他翻身下馬,隨手把韁繩扔給門房的小廝便獨自一人握著佩劍往府中走去。

院中燈火如晝,來往仆從無一不向他恭敬問安,可蕭業卻沒有反應,他就這樣沉著臉,沒有情緒地往前走,直到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世子!”

是徐管家。

蕭業抬眼看去,麵上依舊沒什麼反應,步子倒是停了下來,等老人氣喘籲籲跑到麵前,方才淡聲詢問,“徐伯,怎麼了?”

“夫人,夫人她今兒個給您傳來口信了!”

陡然聽到這一句,蕭業還沒有反應過來,以為是母親帶來的口信,想也知道母親會說什麼,他按捺著心裡的煩躁正想問說了什麼,可看著徐管家眼中的光彩,蕭業神色忽然一頓,手上力道無意識收緊,佩劍上的雕花紋路被用力烙在他的手心,有些疼,可他卻沒有鬆開,反而啞著嗓音出聲詢問,“你是說……蘭因?”

看著他滿臉不可置信,徐管家彎了眼,臉上笑意愈濃。

“自然是世子夫人!”

話音剛落,胳膊就被男人用力握住了,那個先前還沒有什麼反應,冷酷漠然的年輕男人,此時緊緊握著他的胳膊,語氣緊張且急迫地詢問,“她,她說了什麼?”

這樣的急切——

竟讓徐管家恍惚間想到世子小時候第一次受到先生表揚,回家時滿臉期待等著伯爺夫人誇讚他時的樣子。

甚至比那時還要更為期待。

看著男人臉上藏不住的驚訝和驚喜,徐管家也沒去理會此時被他用力握著有些疼的胳膊,隻笑著與蕭業說道:“今早停雲送來的消息,夫人請您兩日後戌時時分於清風樓會麵。”

遠處燈火打在蕭業的身上。

肉眼可見的,蕭業臉上的表情一點點變得激動起來,他很少有這樣激動的時候,自小家中禮教都教他要當好世子,不可以肆意妄為,更不可以縱情聲色。

可如今——

他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行屍走肉十數日,縈繞在他身上的陰霾在這一刻傾然消散,慢慢地,他的眉梢眼角也揚起了笑容,他素日嚴肅穆然,不苟言笑,很少有這樣外放情緒的時候,可此時他卻再也藏不住了,也不想去藏。

他很高興。

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映證著他此刻的心情。

蕭業忘記上一次這樣高興是什麼時候了,被天子親封都虞侯的時候?他想了想,那個時候他的心情還是很平靜的,他得來的一切都源於他的付出和努力,理所應當,沒有值得高興的時候。

回憶不起來,他也懶得再去想。

他隻知道他如今很高興,蘭因並沒有放棄他,她還是給了他機會的。

想到這。

蕭業忽然有些懊惱為何要在兩日後,他迫不及待想去找蘭因,想早些見到她。但想到兩日後便是他的休沐,想到蘭因還記得,他臉上的神情忽然又變得溫柔極了,也就按捺住了這會想派人出去找她如今在哪的衝動。

十數日沒見到她了,也不在乎再等兩日,沒必要為了這個讓蘭因不高興。

蕭業的心裡忽然很柔軟。

這陣子蕭業總是陰鬱著一張臉,縱使是徐管家也不敢與他說什麼,此時見世子麵上有著從未有過的溫柔,他也放了心,便開始叮囑起他,“您見到夫人後記得與她多說些好話,女兒家都喜歡聽好聽的話,您可不能再像平時似的,冷冰冰硬邦邦的對夫人了。”

蕭業早有悔恨。

此時聽到這番話自是點了點頭,他握著佩劍,低垂的眉目在遠處燈花的照映下顯出柔情-色,“我以後會好好對她的。”

他這些日子回想和蘭因的這些年。

他從小就知道蘭因是他以後的妻子,第一次被爹娘領著去臨安去長興侯府的時候,他心裡對從未見過的蘭因也是懷揣著期待的,那個時候的蘭因熱烈爛漫,她愛穿紅衣,身上永遠掛著叮叮當當的珠玉,隻要有她在的地方,笑聲總是要多餘彆處地方的。

比起柔弱少言的顧情,那個時候,他更喜歡蘭因。

他被蘭因身上不同於其他女子的炙熱所吸引,甚至期盼著能早早與她在一起,他想,雖然是指腹為婚,但蘭因的性格一定能給他貧瘠的生活帶來一抹穠麗的色彩。

後來,蘭因也跟著長興侯和侯夫人來過伯府。

他那會儘地主之誼,就像蘭因從前在臨安帶他出去玩時一樣,他也帶蘭因去了許多地方,他喜歡蘭因,喜歡蘭因的笑容,喜歡她彎著眉眼喊他“業哥哥”的樣子,可那些日子的情形落入旁人的眼中,卻成了那些人用來取笑攻擊他的手段。

等他回書院的時候便有不少人說起他和蘭因的事。

年少仿佛總伴隨著自尊和驕傲,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最羞恥的便是被旁人議論這樣的事,於是他心中原本對蘭因的激動和熱烈也就慢慢淡了下來,仿佛不去觸碰,就不會被旁人議論。

那會他和蘭因原本還有每月給彼此寫一封信的約定,可自打那件事後,他便單方麵毀約,蘭因倒是每個月都會給他寫信。

月月不落,也不問他緣由,隻是傻乎乎又執拗地堅持著他們的約定。

直到她六歲那年——

他從父親母親的口中知道了侯府發生的事。

那會他是真的擔心蘭因,他甚至想跑到臨安去找蘭因,可他那會還太小,沒辦法去找她。他想給蘭因寫信,可當他提筆書寫的時候,正逢書院的同窗來他家中玩,他不肯讓他們發現,匆匆撕碎了紙張,連帶著蘭因那日送來的信也被他當著他們的麵直接撕了。

事後。

他想去把蘭因的信拚湊起來,他想知道蘭因到底說了什麼,可紙張七零八碎,他根本湊不全,他隻能懷著忐忑的心情給蘭因回信,他讓她彆太難過。

事後一個月,他收到了蘭因的回信。

信中,蘭因再未像從前那樣洋洋灑灑幾大頁紙訴說她近月來的所作所為,隻有一句“勞世兄記掛,我一切安好,勿念”,他那會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未曾多想,隻當蘭因是因為家中出事才會如此,再之後,他卻再未收到蘭因的一封信。

他想過寫信問蘭因,但又覺得這樣不好。

他想著若她有事自然會與他說,也就擱置一旁,慢慢地,等他長大後,知道了男女大防就更加不會主動給蘭因寫信了,倒是打聽過她的情況,也去金陵看過她。

隻是記憶中那個熱烈燦爛的女子卻變得沉默寡言。

她不再喚他業哥哥,而是喚他世兄。

蕭業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長大後再見到蘭因的情形,他隻是覺得那個曾經給他帶來鮮活和生命力的女子仿佛變了個人,她有著無可挑剔的禮儀,卻和汴京城中他曾經看過的每一個名門淑女一樣,骨子裡的規矩和禮教束縛著她們,讓她們在被人欣賞的同時也想敬而遠之。

他那時去的時候還有些激動,離開的時候卻隻餘失望。

再見蘭因,卻是幾年後的事了。

在臨安長興侯府。

她被接回侯府,而他擔心顧情初回家中不安惶恐,也暫時留在了侯府。

那個時候蘭因曾來找過他,她知曉了他和顧情之間的往事,來給他選擇,她說,“世兄若覺得為難,可自退婚事,或是娶妹妹也可,左右當初隻說蕭、顧結親,並未說是誰。”

明知道那是最好的選擇。

對他們三個人都好,可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他還是選擇了蘭因。

……

蕭業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丈夫。

當初既然選擇了蘭因,他就該好好對她,而不是一麵娶了蘭因一麵又擔心著顧情,誠然,他的身體從未背叛過蘭因,也從沒想著娶到蘭因後再娶顧情,可這些日子回想和蘭因的這三載夫妻,他實在是錯得離譜。

他不該在與她拜完天地在眾親朋友的見證下應允她會好好對她,卻一次次因為顧情的來信,知道她的不安惶恐丟下自己的妻子跑去臨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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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該不經過蘭因的同意把顧情帶回家中,甚至在她和顧情之間選擇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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