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知曉(1 / 2)

蕭業是躺在馬車裡被人送回來的,被鞭笞了三十,縱使行刑的人給他留了一手,但也不可能一點事都沒有,他此時麵無血色,嘴唇發白,目光……是自天子金口玉言後便一直處於渙散的狀態。

周安看著他這個狀態,怕他出事,剛把人扶著走下馬車就連忙讓人去請大夫。

門前兩個小廝看到蕭業這副模樣也都變了臉,他們匆忙往外跑去,因為太過慌張甚至忘記告訴蕭業“老夫人已經回來”的消息。

周安也是進了府後才察覺到不對勁,從前滿是奴仆的庭院,今日卻一個人都沒有,他皺起眉,心裡思索著發生了什麼,不過這會也不是去想這些事的時候,他扶著蕭業,嘴裡一麵與人說著“世子,快到了,您撐著一些”,一麵跨進月亮門朝世子所在的屋子走去,剛走到那,卻見奴仆跪了一個庭院,而廊下一把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穿著栗色繡金紋長袖短襖的婦人。

婦人盤發為髻,頭戴翠葉金花的首飾,正是蕭業的母親,成伯府的老夫人孫玉容。

孫玉容今年四十有餘,她出身良好,有手段也有智慧,養尊處優多年,如今雖然早不管事,但那一身氣魄卻是絲毫不減,她還未注意到蕭業回來了,手裡握著一盞茶,也未抬眼,坐在太師椅上,拿茶蓋刮著茶葉,而以許姨娘為首的一群人俱跪在底下。

顧情不在。

她先前聽說蕭母來了之後想過來給她請安,卻被蕭母身邊的丫鬟綿裡藏針用一句“老夫人這會還得處理家務事,沒空接見外客,請方夫人稍作歇息,等老夫人處理完事務,若還有空再見您”。

站在孫氏身邊的景蘭看到周安扶著蕭業進來,忙俯身和孫氏說道:“夫人,世子回來了。”

孫氏聽到這話,方才掀起眼簾。

門外,周安早已愣住,後知後覺想給孫氏請安,但蕭業現在能站著全仰仗他,他若是跪下,隻怕蕭業也要站不穩了,便隻能扶著人訥訥朝孫氏喊道:“……老夫人。”

“這是怎麼了?”

孫氏看到蕭業這個狀態便覺出不對勁,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縱使對他這陣子的行事不滿,但孫氏也不會在家仆麵前給他沒臉,她放下手中茶盞朝蕭業走去,近前才聞到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原本還麵容沉靜的婦人當即變了臉,聲音也不自覺變得尖銳起來,“怎麼回事!”

她說著便去扶人,又讓人去準備熱水。

孫氏帶來的那些奴仆忙去做事,而院子裡還跪著的那群人沒有孫氏的吩咐不敢動身更不敢回頭,他們心裡猜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老夫人如此,直到蕭業被扶著走過來,聞到那股子濃鬱的血腥味,一群人也紛紛跟著變了臉。

許氏也還跪著,看著蕭業雙目無神被人扶進去,不由神色微變。

能如此責罰蕭業的,放眼整個大周也沒多少人,又見蕭業那番模樣,她猜測應該是與和離的事有關。

她看著蕭業被人扶著走進房中,紅唇輕抿,猜測著事情的利害,而屋中,眼見蕭業一點反應都沒有,孫氏更是心生驚懼,她讓人把蕭業扶著趴在床上,不清楚現在到底是個什麼傷勢,她也不敢隨便動蕭業,隻能守在一邊拿絞濕的帕子給人擦著臉,直到杜大夫過來看過,告知並未傷到筋骨,隻要好好休養一陣子,她方才鬆了口氣。

讓人跟著杜大夫去拿藥,又留下人伺候蕭業換衣裳,孫氏朝外間走去,看到依舊跪在屋中的周安,聽人喊“老夫人”,她也沒有過多反應,直到坐到椅子上,她才開口,“今日早朝發生了什麼?”

她沒有問是誰鞭笞蕭業的,而是直接問發生了什麼。

眼見周安麵露躑躅,孫氏怒不可遏,直接抄起一旁的茶盞便直直朝人砸去,周安不敢閃躲,任杯底砸中自己的眉心,他忍痛跪穩,不敢泄露一絲痛呼。

青瓷茶盞落在地上,發出破碎之音,孫氏的震怒緊隨其後,“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瞞什麼!”

“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業兒怎麼會挨罰?陛下還說了什麼?”

周安不敢再瞞,把他打聽到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和孫氏稟道:“今日早朝,都察院的禦史彈劾世子和陸尚書為一己私欲,不準世子夫人和離,天子震怒,責罰陸尚書罰俸一年,世子鞭笞三十,還……”

後麵的話,他不敢說。

“還什麼?”孫氏單手扶著太師椅的扶手,整個人神情緊繃,聲音也不自覺沉了下去。

“……世子被陛下貶為了訓練官。”

短短一句話讓孫氏頭暈目眩,她坐在椅子上,卻差點要摔倒,被侍候在身邊的景蘭扶住,等重新坐穩後,孫氏還是煞白著一張臉,她兩片嘴唇一張一合,低聲呢喃,“訓練官……”

訓練官雖比普通禁軍要好,做的卻都是些訓練入營新兵的活,不是什麼重要的職位,最為重要的是,這差事不在天子跟前,日後再想晉升上去卻是很難。

如今天下太平,武將本就難以升遷,原本蕭業在陛下跟前伺候,尚有晉升的機會,如今……

好不容易才盼到家中重新起勢,沒想到現在一朝回到往昔,還讓天子不喜,孫氏心中又氣又急,手拍在桌上,她震怒道:“這個逆子……!”

周安不敢說話。

景蘭也不知該怎麼規勸。

正在這時,門外來人通稟,說是戶部來人了。

孫氏聽到這話連忙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天子賞罰,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她若敢露出一絲不滿,就是違背聖令,自己兒子剛被天子責罰,若是再傳些不中聽的話進宮,隻怕他們這伯府的爵位也要被沒收了。她深吸一口氣後,撫平衣擺,又朝景蘭使了個眼色,待地上狼藉被處理乾淨,她才請人進來。

來人是戶部專門處理戶籍這塊的一位官員。

官職不算高,卻也不算低,比起從前隻派胥吏過來,今日戶部顯然是動了真格的。

孫氏也清楚因為他家的事牽連陸伯庭被天子一道責罰,於是,等戶部官員進來的時候,不等人說明來意,她已開口,“大人來得正好,我正想著走一趟戶部,如今你來了,我也正好免去這一趟。”

伯府爵位畢竟還在。

何況孫氏言語溫和,那戶部官員麵上的緊繃也稍稍鬆懈一些,他朝孫氏拱手,“如此,便有勞伯夫人把和離文書交予本官,這事拖得太久,如今就連陛下也已經知曉,再耽擱下去難免再添風波。”

“理應如此。”孫氏笑著說完便轉頭吩咐周安,她麵上神色不改,聲音卻添了幾分嚴厲,“還不去把文書拿出來?”

他是蕭業親信,自然知曉文書放在哪裡。

周安答應一聲便走了進去,可他不僅沒能把文書拿出來,還讓原本怔神趴在床上的蕭業回過神來,很快,屋中傳來打鬥的聲音,還有蕭業的怒喝,“誰準你拿的!”

隔著一道簾子,裡麵的情形雖然瞧不見,但聲音卻是毫無保留地傳到外間。

孫氏原本還掛著笑的臉,如今是一點笑意都沒了,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尤其餘光瞥見坐在客座的戶部官員,想到被外人瞧見家中這般情形,她心中更添羞惱,勉強壓抑著怒火,她給景蘭使了個眼色。

景蘭意會,笑著與那位官員說道:“我家世子受了傷,屋中味道不好聞,大人不如先去花廳喝盞茶?等我們處理完再給大人送過去。”

官員又豈會不知他們打的什麼主意?

但蕭家根基還在,他雖不喜,也未多說,隻朝孫氏拱了拱手便站了起來。

幾乎是那官員一走,孫氏便再也按捺不住,她沉著臉朝屋中走去,見周安被擊倒在地,而剛剛還一點反應都沒有的蕭業此時抱著一隻烏木盒子,就像是在撫摸什麼心愛之物一般,拇指不住摩挲著盒子表麵,麵上的表情也十分柔和。

“東西給我。”孫氏壓抑著怒火沉聲與蕭業說道。

蕭業聽到她的聲音,看過來。

“母親?”他似是才發現孫氏回來了,詫異道,“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可看著孫氏麵上的神情,想到她說得那番話,他又抿了唇,他不僅沒有交出,甚至還把盒子藏到了身後。

孫氏見他這般,額角被氣得直抽,聲音也徹底沉了下去。

“給我!”

“……我若是給了您,我和蘭因就徹底完了。”蕭業沉默半晌後如是說道。

此時的他再不複從前英明,他就像是個窮途末路見不到光明的旅人,明知前麵已經無路,卻還是執拗地想要握住手中的東西,仿佛隻要不把這個東西交出去,他和蘭因就還是夫妻,誰也沒辦法分開他們。

可他所有的執拗都被擊碎在孫氏的一巴掌中。

“混賬!”

“你瘋了不成,還敢違抗君令!”

“你是不是想要我和你爹,還有我們蕭家上百口人都陪著你送死,你才開心?!”

這是孫氏第一次動手打蕭業。

從小到大,她都沒動過蕭業一根手指,她膝下一兒一女,對女兒稍顯寬容,對兒子卻十分嚴厲,而她的兒子也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即使當初伯府大禍臨頭,他也依靠自己一己之力重新在朝堂站穩腳跟,讓那些原本想看他們笑話的人紛紛閉嘴……沒想到這個從來就讓她放心的兒子,今日卻闖出這樣的彌天大禍!

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惱怒,孫氏一雙眼眶通紅。

她從來都是驕傲的,當初即使伯府出事,她也沒掉過一滴眼淚,可此時看著麵前這個被她打偏了臉的蕭業,她卻仿佛忽然之間老了十歲,她目光悲哀地看著他,就連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業兒,我和你爹已經老了,我們倆已經折騰不起了。”

“你爹的身體好不容易才好些,我連家裡發生的事都不敢告訴他,你是想眼睜睜看著他再次發病嗎?”

“還有你妹妹……”

“你妹妹在魯國公府,根基本就不穩,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家都出事了,以後誰去護著你妹妹?”

眼見麵前隻穿著中衣的男人原本執拗的眉眼稍顯鬆動,孫氏用力握住他的胳膊,她看著人,近乎懇求地和人說道:“業兒,放手吧,她不會再回來了。”

“就算你把人強留在家中,也隻是相看兩厭,還是這就是你要的結局?”

“不……”

被相看兩厭所擊中,蕭業白了臉,他顫著薄唇說道:“這不是我要的。”他要的不是相看兩厭,他要的是和蘭因回到最初,他想要他們回到一開始,他想要蘭因愛他。

他也紅了眼,他側過頭看向孫氏,眼中依舊有著困惑委屈,他用沙啞的聲音問孫氏,“母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和她會走到這一步……”

孫氏同樣不解。

她也不清楚自己那個一向乖巧的兒媳這次居然會動真格到這一步。

孫氏在來前還以為蘭因隻是鬨個脾氣,她回來做個表率再跟人說說好話就能把人哄回來,可如今看……她搖搖頭,天子金口玉言,和離之事不可能再改了。

她心中也有可惜。

雖說蘭因剛嫁過來的時候,她對她也有些不滿。

大概婆婆和兒媳天生就是仇敵,即使蘭因做得再好,她也沒辦法把她當做親生女兒那般來疼愛,何況蘭因也不知怎得,子嗣格外艱難,於是那幾分不滿又添三分……可蘭因實在太好了,除了子嗣這一塊,她幾乎無可摘指。

等到伯府出事,蘭因不僅沒有離開,還拿出大半嫁妝供伯府走出當時的困境,她對她便連一絲怨言也沒了。

要不然像她這樣看重權勢的人,當初怎麼可能會放權給蘭因?還一走一年多,從來不過問家中的事?

可惜了。

孫氏心底歎了口氣,看著身邊一臉落魄的蕭業,她沒說話,她隻是拍了拍蕭業的胳膊,而後喊來周安。

“你把東西給戶部那位大人送過去,說話客氣些。”孫氏說著便想去拿蕭業手中的盒子,可她的手剛剛觸碰到盒子就發覺蕭業拿著盒子往後縮,可也隻是縮了半寸,他似是想到什麼,生生停住,最終……任孫氏從他手中拿走那個烏木盒子。

孫氏拿到盒子後,立刻交給了周安。

周安生怕再生異變,也不敢耽擱,拿走盒子就立刻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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