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中。
家宴還未結束,夏本初原本正在看自己的孫兒孫女玩鬨,忽然眼皮跳個不停,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他抬手一摸自己跳個不停的右眼皮,神色不禁變得凝重起來。
為官幾十年,不知經曆過多少風雨,可他從來就沒有過這樣心慌的感覺。
夏府家大業大,這會家宴已進行到尾聲,幾個小孩你追我趕玩得不亦樂乎,李氏看著這闔家團圓的模樣,不由笑著叮嚀一句“慢點跑”,正想回頭與自己的丈夫說說話,忽然瞥見他凝重的臉,李氏微微一愣,壓低嗓音詢問,“怎麼了?”
“沒事。”
夏本初不忍自己老妻擔心,正說完,卻見自己的親信柴彥走了進來,又見他麵色難看,雖然不知出了何事,但夏本初的心還是跟著一沉。
“柴叔怎麼過來了?”有人與柴彥打招呼。
柴彥這才提起精神一笑,“有事和老爺商量。”
夏家小輩也沒當一回事,還笑著與柴彥說,“馬上就要吃月餅了,柴叔記得留下來一起吃。”
柴彥朝眾人拱了拱手,應了聲好,而後繼續朝坐在太師椅上的夏本初走去,還未行禮便聽夏本初說道:“出去說。”
夏本初說著站起身,袖子卻被李氏牽住。
看著她擔憂的臉,夏本初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叮囑一句,“你在裡麵看著些。”便徑直抬腳往外走去。
旁人都在說話,並未注意到這副畫麵,隻有夏家長子隱約察覺到不對,眼見兩人一前一後出去,又見身後母親神色緊張不安,他心下略作沉吟後,跟了出去。
“怎麼回事?”
“廬州派人送了信過來。”柴彥說著把手裡的信遞給人。
幾乎是聽到廬州兩字,夏本初便知今日這心慌是因為什麼緣故了,他沉著臉從柴彥的手中接過信件,一目十行看下來後,壓著嗓音沉怒道:“齊豫白怎麼會拿到那本冊子!我不是讓他們盯著他嗎?”
那廬州知府是柴彥的妹夫,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柴彥也難辭其咎,他愧道:“仲其派來的人說那齊豫白自進入廬州之後也未怎麼查探,整日不是赴宴便是遊山玩水,他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那齊敬淵與他們一樣,都是隻知享樂的酒囊飯袋?!”
“他要是酒囊飯袋,能在這個年紀走到這個位置?我特地寫信讓他警醒著一些,沒想到這個不中用的東西還是鬨出了這麼大的差錯!”事已至此,夏本初再生氣也無法,隻能陰沉著一張臉問,“齊敬淵現在在哪?”
“仲其發現不對的時候就立刻去了這位齊大人的落腳點,可那邊……人去樓空,就連灑掃的仆役也不見了。”
“立刻派人去找!”
“這本冊子關聯甚大,找到之後……”後麵半句話還未說出,外麵又有人跑了進來。
來人是太守府的管家,他喘著粗氣說,“老爺,陳知府派人送了一封信過來。”
柴彥連忙接過,打開一看後,臉色驟變。
夏本初從他手中接過,原本沉怒的臉色也跟著一變,他把手中信條揉成一團,聲音低沉,“看來,我還是小看我們這位欽差大人了。”
“老爺,現在怎麼辦?”柴彥低聲問他。
夏本初還未說話,長子夏遲柏便走了過來,“爹,發生什麼事了,你和柴叔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他先前在一旁聽了半天,隻聽到廬州知府,齊豫白兩個關鍵詞,具體發生了什麼卻不清楚。
“你怎麼出來了?”夏本初擰眉。
夏遲柏不答反問,“出什麼事了?”
夏本初不答,冷臉說,“這事和你沒有關係。”他手裡沾染的那些事從未與自己的家人說過,也從來沒讓他們參與過,從前如此,如今也一樣,“進去。”
“爹,這些年您一直不準讓我們多管您的事,兒子聽您的話,按照您要求的路好好走著,可如今這事讓您和柴叔都如此為難了,您還不肯讓我們知曉嗎?難道真的要等風雨將至,您才肯與我們說?”
眼見夏本初沉默,夏遲柏又說,“爹,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是一家人,我們可以一起扛。”
夏本初抿唇,身後又跟著走出來許多人,除了夏家的孫輩,以李氏為首的夏家人都在,他們都看著夏本初,“老爺(爹),老大(大哥夫君)說的對,無論發生了什麼,我們都是一家人,有事我們一起扛。”
廊下燈火搖曳,夏本初看著身後這一眾人,半晌才啞著嗓音開口,“……好。”
他回望那濃濃黑夜,風卷起他的衣袍,他看著頭,“風雨既來,那就讓他有來無回。”
……
去往太守府的路上,竹生到底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他看了眼身後跟隨的官差們,問齊豫白,“主子,您為什麼明知道那陳知府有問題,還要派人去驚動他。”
齊豫白一身緋袍在月夜下格外醒目,聞聲,他淡聲回答,“不驚動他,怎麼引蛇出洞?”
“蛇?”
竹生蹙眉,“不就夏本初一個嗎?難不成還有其他蛇嗎?”
齊豫白卻沒再回答,有些事,他如今也還不清楚,隻不過前世他和他未來的嶽父長興侯曾在同一個人手上吃過虧,雖說後來他曾查過,但那時人歸黃土,縱使查到一些線索也斷了,或許今日能給他一個答案。
太守府就在不遠處。
齊豫白身後一眾官差紛紛神情戒備起來,就連竹生等人也如是,齊豫白卻還是平日那副從容不迫的模樣,至太守府,大門敞開,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到來,門前一個管家還朝他恭敬拱手,“我家大人恭候齊大人已久,請進府一敘。”
“這是怎麼回事?”身後官差紛紛不解。
“主子……”竹生等人神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齊豫白卻什麼都沒說,隻是抬頭看了眼不遠處懸掛的黑木牌匾,而後一言不發翻身下馬,他率先抬腳進了太守府,竹生等人連忙跟上,身後一眾官差卻麵露猶豫,但欽差大人都已進去,他們也不好留在外麵,隻能咬著牙硬著頭皮抬腳進去。
幾乎是剛進府,身後大門便被人合上。
沉重的關門聲在身後響起,一眾官差變了臉,質問身後夏府仆從,“你們做什麼!”
以夏府管家為首的一群仆從雙手交叉放在身前,垂首沉默不言,而不遠處,夏本初領著夏遲柏等兄弟出來,上百個手持刀劍的府軍、護衛從各處出來把齊豫白等人前後包圍。
竹生和雲闊等人護在齊豫白身邊,而其餘官差看著這副情景卻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神色不安。
“齊,齊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有人問齊豫白。
齊豫白卻不答,而是看著不遠處的夏本初,“看來陳知府這消息傳得及時。”
“陳知府,怎麼會?”官差麵露怔然,其中有人倒是一下子就想通了關鍵,他怒道:“我說怎麼陳彪、姚弛他們這些人晚上都有事,原來早就知道陳知府打的什麼主意!”
放著他們這些蝦兵蟹將過來擋槍,是因為陳知府私下其實早就投靠太守給人傳了消息。
幾十個官差當場破口大罵。
在這樣的場合下,夏本初看著齊豫白不掩讚賞,“你很聰明,三年前,你殿試之際,本官曾有幸拜讀過你的文章,當時我就覺得你一定會在大周朝堂大放光彩。”
“我果然沒看錯人。”
“可惜,聰明卻不知道韜光養晦的人注定沒有什麼好下場,齊大人,你說是嗎?”
齊豫白不置可否,他抬手撫平衣袖上的褶皺,聞聲淡問,“我隻想知道夏大人打算怎麼處置我?您這府軍是不少,但我們這一行少說也有五十人,縱使不敵您的府軍,但您不會以為您能明哲保身,一點風聲都傳不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