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不管是李璃還是樊之遠都沒有說話,兩人顯然各有心事。
李璃靠在馬車廂裡,伸手不禁攏了攏衣裳, 樊之遠回過神見此問道:“冷了?”
春日的陽光雖然溫暖, 不過夜晚卻寒冷, 李璃是典型的要風度不要溫度之人,穿得不多。
李璃本想搖頭, 然而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頷首,最終慢慢地說了一句:“心冷。”
瞬間, 樊之遠了然了, 本想問東來拿件衣裳給李璃禦寒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默默地看著李璃。
車廂裡沒有外人,李璃也顧不得姿態優雅, 直接雙手抱膝, 下巴抵著膝蓋骨道:“不管我怎麼努力,如何表忠心, 儘力地讓他知道我是真的想幫他, 可是我發現除了將現有的權力都交出去, 直接退出朝政之外,沒有其他辦法能消除他心裡的隔閡, 還有忌憚。哪怕暫時安撫下來, 可隻需要有些人推波助瀾幾句,稍微布一個挑撥離間的局, 就能輕而易舉地將這份脆弱的信任給瓦解了……你說,自古帝王之家都是如此嗎,看著高貴, 其實不過權力的奴隸而已?”
“我不喜歡這樣。”李璃將頭埋進膝蓋裡,深吸了一口氣。
一隻手放在他的頭頂,輕輕地撫摸著,似在安慰,隻聽到樊之遠低沉穩重的聲音道:“你不是。”
李璃低低笑了兩聲,抬起頭來,自嘲道:“其實,把權力交出來也沒什麼。”
聞言,樊之遠眼中露出明顯的不讚同,正要勸阻,便看見李璃扯了扯嘴角繼續說:“可惜,真交給他,他卻是握不住的,即使抓緊了,也不過再創造一個左相,一個武寧侯罷了,照樣是個被人牽扯著走路的皇帝。”
想想被貶到犄角旮旯的劉啟文,這究竟是什麼眼光,或者說,渣男同好相吸?
當然這個時代的男人左擁右抱是常態,可是那樣的欺騙和辜負,就是人品不端。揭穿之後,隱瞞不下去,不想著懺悔,反而成為他人手中刀柄,行挑撥報複之事。
這種小人,一旦得勢顯然比左相更加可怕。
左相至少不屑於偽裝,明著限製帝王,誰都知道權臣當道。而後者,隻會用一句句讒言,影響著皇帝走向昏庸無道之路。
“我好不容易創造的局麵就會馬上恢複原樣,到那個時候,他即使再來找我,懇求我,我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再掙回來了。”
李璃已經成為眾矢之的,他若後退,沒有人能給與他卷土重來的機會。
聽到這番話,生怕李璃意氣用事的樊之遠稍稍鬆了一口氣,鄭重地說:“阿璃,你若後退,試問那些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慢慢對這個朝廷重拾信心,願意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的官吏臣民如何自處?如顧如是,如宋國公,如左煥,如王大學士……他們因為你才舍棄冷眼旁觀,舍棄裝傻賣癡的偽裝,毅然決然地站出來在朝中說話,不惜成為他人眼中釘肉中刺,為你搖旗助威。你若後退,他們就算能保全自身,可還能初心不改,淤泥不染嗎?”
奸佞當道不可怕,可怕的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又馬上進入黑暗,那樣的絕望和悲憤下,哪兒還有什麼人心凝聚,怕不是同流合汙,就是隨波逐流,找不出任何一個有抱負之人,哀默心死,大燕就真的完了。
樊之遠一直在李璃身邊,他看得很清楚,他也是這麼被吸引過去的。
“真難得你會說出這樣一番大道理。”李璃失笑著,然後突然問,“可你舉例了這麼多人,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個。”
樊之遠微微一怔:“還有誰?”
“我的瀾哥哥啊!”李璃清脆的聲音而起,震顫入了某人的心中,“他等著我替他沉冤昭雪,恢複身份。若是沒有權力,我怎麼能達成他的心願?”
那雙晶亮透徹的眼睛裡閃爍著微光,仿佛浩瀚星河灑下的璀璨光輝彙聚於他的眸中。李璃望著樊之遠,淺淺笑意之中,蘊藏著的情愫整慢慢地釋放出來,絲絲縷縷,纏繞在後者的心上。
樊之遠注視著他,平靜的心跳逐漸加快,他想移開視線,卻又分外舍不得,他覺得自己能看很久很久,這個時間的限度沒人告訴他,卻清晰地印在心上,那就是一輩子。
這一瞬間,他一直想要逃避的,割舍的,害怕的東西被瞬間打破了禁錮,他情不自禁地喚了一聲:“阿璃……”
這時,一聲長歎而來:“唉,我死心了。”
什麼?樊之遠瞳眸微睜,心中猛然一跳。
李璃卻沒看出他的失態,隻是自言自語道:“我一直覺得隻要付出就會收獲,用真心總能換的真心,哪怕不能也能得到一份體諒。但是事實證明,是我太天真了,還停留在上……輩子的幸福當中。”
李璃的眼底帶著一絲釋然,樊之遠一時半會兒弄不清楚他死的究竟是哪一分心。
“我方才想了一下,這個最致命的分歧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這話讓正襟危坐的樊之遠暫時鬆了一口氣,原來李璃說的還是他與燕帝之間的事,於是順著話道:“願聞其詳。”
李璃說:“是理念。我幫助我哥,希望讓他掌權,成為一個真正的說一不二的帝王,但這不是我最終目的。”
樊之遠道:“帝王者,以天下奉養輔之以還天下。”
李璃狠狠地點頭,舉起大拇指,讚歎著:“不愧是我看上的人,精辟!”
樊之遠微微勾起了唇角,心情瞬間愉悅,方才那點糟心事也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