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軍軍營,醫務帳篷外。
深夜。
篝火堆旁,低垂著頭的萊昂·弗朗索瓦紅著眼睛,死死盯著帳篷緊閉的門簾和裡麵隱約能看見的人影。
相較於其餘密密麻麻,圍繞在帳篷外的眾人,他從頭到腳幾乎沒有任何明顯的傷勢,但麵色卻差到了極點,像是重病初愈一樣。
克洛德·弗朗索瓦,瀚土的國王,圖恩的大公,他的父親……
還活著。
“…突圍的最後階段,克洛德陛下依然沒有徹底中央衛戍軍團,圖向西而非東麵突圍;這樣既能避免守備空虛的荒石堡遭到敵軍主力圍攻,還能與艾登大公的邊境軍團彙合……”
“…但他失敗了,更準確的說,是我們失敗了……”
“…陛下的計劃很成功,甚至一度令遠征軍猝不及防,險些我們就能突破防線……”
“…但就在最後關頭,士氣崩潰的中央衛戍軍團選擇向敵人投降,將突圍部隊的兩翼完全暴露在敵人線列正麵……”
“…負責阻擊敵人的王家軍團,也終於支撐不住…戰線完全崩潰,我隻來得及集結一小部分騎兵,保護著陛下突出重圍……”
這是埃納雷斯的原話,和某些王家軍團以及遠征軍俘虜的說法大致相似,卻也略有些出入。
但究竟是真是假,對萊昂·弗朗索瓦而言已經無所謂了;家族的榮光,瀚土的複興,對榮耀的渴望…這些現在統統都被拋在腦後,他現在所想的隻剩下一件事。
篝火堆不遠處,得到了父親的默許的小勒諾緩緩起身,邁步朝神情恍惚的萊昂走去。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但作為朋友——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即便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但也不該無動於衷。
哪怕能聽他哭訴也是好的,哪怕……
就在這時,帳篷的門簾突然被掀開了。
渾身血汙的風暴師軍醫長漢克出現在帳篷門口,這個戴著副單片金絲眼鏡,頭發隻剩下兩鬢一點點,像屠夫多過像大夫的中年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看起來十分的疲憊。
幾乎是同時,上一秒眼神還有些恍惚的萊昂立刻恢複了清醒,猛地站起身:“先生!我父親他……”
“克洛德·弗朗索瓦陛下,您的父親,已經恢複清醒了。”滿臉是汗珠和血汙的軍醫長直接打斷了他,指著身後的帳篷:
“他讓我叫您進去…就您一個人。”
小萊昂怔了怔,匆忙的腳步突然停在了原地,眼神中流露出一閃而過的恐懼。
下一秒,他猛地咬緊牙關,朝著散發著濃烈酒精、藥劑、腐爛和血腥味的帳篷邁步而入。
低聲喘息著的漢克軍醫長望著他的背影,歎息著拽上了帳篷的門簾。
沉默的帳篷外,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漢克…閣下。”小勒諾最先打破了死寂:
“克洛德陛下他…情況怎麼樣了?”
“直接叫漢克就行,我隻是個卑微的事務官罷了。”
軍醫長擺擺手,表示不用那麼客氣:“除了肩膀上的槍眼和幾處擦傷,病人沒有受到太多很嚴重的外傷;唯一的傷口也得到了非常及時的處理,沒什麼大礙。”
“但是……”不等眾人鬆了口氣,軍醫長話鋒一轉:
“病人好像並不是經常過這種較為艱苦的生活,十幾天的風餐露宿所造成的營養不良,疲勞過度和嚴重缺少睡眠,對他的健康狀況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
“而且他本人似乎還有酗酒和抽煙的嗜好,腎臟功能和肺部的情況也非常不容樂觀,再加上強烈的精神打擊造成的傷害。”
話音未落,眾人的表情再次凝重,剛剛鬆開的心弦重新繃緊。
“不過……”一片死寂中,軍醫長又一頓:
“以上這些都隻是長年累月積累的病症,雖然一時半會可能調理不好,但也無傷大礙,至少並不算特彆致命的問題。”
“隻要多多休息,補充營養,精心護理一段時日,我覺得用不著太久,病人應該就能恢複正常了。”
眾人恍然大悟,麵麵相覷的彼此儘管神態各異,但總算都安心了許多。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就可以安心了!”
軍醫長的表情驟然間又嚴肅起來:“畢竟無論如何,病人都已經是一個上年紀的老人了;任何一點點普通年輕人身上的小毛病,在他身上都會被無限放大,哪怕有任何小小的疏忽,都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
“行了!”
一旁的艾登大公突然抬手打斷了軍醫長,冷冷問道:“你就說他現在情況就可以了,克洛德…陛下他,到底還有沒有致命的風險?”
“這個啊……”軍醫長思考了一秒鐘,然後果斷答道:
“這個我不知道。”
嗯?!
眾人默契的瞪大了眼睛。
“不知道?!”驚愕的小勒諾脫口而出:
“什麼叫你不知道?!”
“意思就是我不知道——對,我是給他做了手術,重新縫合了幾個傷口,順便做了個全身檢查,但這並不等於我知道他的病情狀況啊。”
軍醫長一臉的理所當然:“我是軍醫長,不是外科大夫或者護理醫生;我算行政編製的。”
行政編……驚呆了的勒諾抿了抿嘴,頓了下道:“那為什麼做手術的人是你?!”
“因為整個該死的風暴師醫務部,除了我這個軍醫長,就隻有半個營的醫務兵——剛學會用紗布帶繃帶,而不是把傷患活活勒死的義務兵。”軍醫長翻了個白眼:
“全軍上下就隻有我這個全科大夫,還稍微有點兒動手術的經驗了!”
勒諾抽動了喉嚨:“……什麼叫全科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