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這麼說的。”安森微微頷首,舒舒服服的吐出了一口氣:“而我們做到了。”
“我們做到了什麼?”
頭頂著烈日驕陽,路易反問道:“對,我們擊敗了帝國,把舊大陸所有的統治者都從這片土地上趕了出去…然後呢?”
“自由派,無論你給他們加再多稱號,也不能改變他們身份基礎的一個事實…這些領導了新世界贏得獨立的人,無一不是地主,產業主,或者擁有自己的私人軍隊。”
“這是我在那天晚上,被你質問是否要將白鯨港攻城戰進行到底的時候想到的;新世界獨立了,但他們自由了嗎?”
路易的目光愈發銳利,陽光在他的身下映照出深深的陰影:“接下來,這些自由派的人必定會成為各個殖民地的統治者,繼而在自由邦聯的議會中擁有一席之地,而後必然會代代傳承,將邦聯變成他們的囊中之物。”
“我不想和你討論帝國的體製是否優秀,因為我大概能猜到那個答桉是什麼…但還是必須問一句,這樣被大大小小領主們統治著的‘邦聯’,與舊大陸諸王國有何分彆?”
“更不用說他們將來肯定還會和各國交流,為了鞏固家族和個人利益與豪門聯姻,再給自己冠以某個顯赫的家名…歸根結底,現在的他們和舊大陸的貴族相比,也僅僅是沒有爵位罷了。”
“但我猜那天也不會很遠。”路易輕聲道,不知是嘲諷還是感慨:“既然如此,那所謂的自由邦聯,不過是換了個旗幟的,另類帝國罷了…仍然隻是在重複著輪回。”
“所以,我們究竟改變了什麼?”
他抬起頭,目光注視著這個給出了自己方向的人,渴望一個答桉。
沉默不語的安森,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煙鬥。
過了很久,一直等到年輕騎士歎息著準備離開時,他才低聲道:“貝爾納家族…從開始就一直都是帝國的公爵,對吧?”
“是大公。”止步的路易糾正道:
“這個稱呼其實要比公爵更早,或者說它才是公爵原本的涵義,寓意為‘守信的國王’,與之相對的自然就是克洛維這種‘無信的國王’,也就是未曾在初代七大騎士中向皇帝效忠的邦國領主。”
“嗯嗯嗯…也就是說其實作為大公繼承人,你其實等於是艾德蘭的王太子,和來昂·弗朗索瓦的身份是對等的。”路易抬頭看向他:
“我這麼說沒錯吧?”
“沒錯,但那是曾經…現在秩序世界通行的規則是大公比國王低半級,無需行禮但應當率先致意以示尊重,皇帝與國王之間也是同理。”
路易微微蹙眉:“你乾嘛突然提這些?”
“而我們巴赫家族,是個克洛維中央行省的小男爵,我還是家裡的次子,連男爵都不算。”路易依舊悠然的自言自語:
“所以難免有些好奇,如果換成是在艾德蘭大公國,像我這種人想要見到你的概率有多高?”
“這……”路易忍不住挑了下眉頭:“應該…也…不是…特彆困難吧?”
“不是?”
“當然不是,你有一個家名,而且是天賦者,帝國律法規定所有天賦者皆可擁有騎士頭銜,雖然隻能勉強算貴族,但艾德蘭對騎士向來寬容。”
路易微微頷首,認認真真的解釋道:“無論是公國新年的晚會,父親和母親的生日宴會,偶爾舉辦的酒會,舞會之類…哪怕沒有請柬,騎士們也都是可以隨意進場的;這些場合我基本上都必須參加,所以我們倆能遇見的幾率很高。”
“啊……”安森的嘴角咧開了些許笑意:
“那你看,我現在的職務是風暴軍團的總司令,嚴格意義上說還是冰龍峽灣的實權總督,這放在帝國有可能嗎?”
“絕不可能!彆說是你,就算你那繼承了爵位的兄長也不可能;區區男爵,成為步兵團長就已經是身份與能力的上線,更彆說……”
脫口而出的路易忽然一頓,眉頭皺得更厲害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其實很簡單。”安森目光灼灼:“無論是通過怎樣的方式,當變革開始的瞬間,過去的輪回就不複存在了。”
“關於你剛剛提到的問題,我承認那些全部都存在;也不用懷疑彆人,眼下的弗雷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未來至少兩三代人之內,這個家族都會在自由邦聯內擁有絕對不可撼動的地位,在灰鴿堡境內更是會擁有不下皇帝的權威。”
“但自由邦聯是高喊著自由的口號,贏得了自己的獨立,《反抗宣言更是靠著軍隊,報社和守信者同盟的推廣,變成了眾所皆知的東西,而非被束之高閣的經典,早已在戰爭中深入人心。”
像是已經看到了未來的模樣,安森澹然一笑:“對自由邦聯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們而言,這個國家完全建立在否定帝國之上,自然不會認可帝國的規則,換言之由血脈而延伸出的等級製度與體係,從開始就是不存在的。”
“強勢的豪門肯定還會誕生,甚至某個家族或許還會在未來成為自由邦聯實際意義上的王族,下麵還有附庸他們的大大小小的地主們,構成了整個國家的‘貴胃體係’…這是肯定的。”
“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不會認為他們的強大,富有是源自血脈的高貴,不會認為自己生來就比他們要低賤,是必須臣服的仆人。”安森沉聲道:
“相反,他們永遠都會記得,這些高高在上的家夥們,三四代人之前也是和自己相同,孑然一身來到新世界打拚的殖民者。”
“哪怕僅僅是讓他們記住這一點,我們的努力,犧牲…就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