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安若有所思,目光不停的掃向旁邊和自己同樣表情的卡爾·貝恩;當然這麼說其實不太準確,因為參謀長完全並非沒有表情,他是完全笑僵了,始終朝向總司令保持著同一個表情。
那仿佛是在無聲的訴說,“你也有被人拆穿的一天”。
阿列克謝和諾頓瞪大了眼睛,不過兩人震驚的原因倒是有些不同:第二步兵團長是完全沒想到“居然還能這樣”,而低調的真理會成員則是“居然是為了這樣”。
第四步兵團長小聲打了個哈欠,作為一名十分純粹的軍人,利歐中校對政治完全不感興趣,他更在意總司令今晚會不會宴請這位老先生,自己說不定可以名正言順的蹭飯。
至於於連·雷納爾中校…他正想方設法讓自己可以像蟲子似的鑽進牆角,這樣就不用和父親的視線對上了。
被軍官們圍坐在中央的安森默默放下手中的朗姆酒杯,用十分平靜的口問道:“嗯…也可以這麼理解。”
但老人似乎並不介意,也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總而言之,您交代給我的使命已經完成,剩下的就隻有何時在何地正式召開國民議會…路德維希執政似乎對此有些自己的想法,他大概是打算聯合部分克洛維城和中央行省的貴族,在議會內打造一個完全忠於他的團體。”
“那樣的話,我祝他成功。”安森笑了笑:“有執政大人親自指導代表們何為‘政治’,那會是國民議會的一大幸事。”
“哦,聽起來您好像並不在意,方便告訴我原因嗎?”
“這麼什麼不能說的,路德維希執政,還要我們尊貴的攝政王太後陛下,他們好像都還沒有弄懂議會到底是乾什麼的。”
總司令聳聳肩:“他們好像始終覺得這是‘安森·巴赫的陰謀’,所以‘哪怕不得不按他的想法來,也得儘可能在裡麵安插些自己人’,來確保萬無一失,仿佛這樣就‘贏’我了。”
“所以,事實並非如此是麼?”老人的表情似乎很有興趣:
“那麼在您眼中,這個國民議會究竟是何種存在?”
“很簡單,那就是全新的規則。”安森拿起桌上的酒杯:“您瞧瞧這個,僅憑外表的話,能看出這隻杯子產自何地嗎?”
“克洛維。”
“為什麼,您甚至都還沒有碰過。”
“用不著,因為它隻會出現在克洛維,我甚至敢說它是產自某個外城區的玻璃工廠。”雷納爾家主指了指杯子的外側:
“證據就是杯壁——那麼整齊的削痕,隻可能是機器留下的,如果是人那它的價值恐怕不會讓您拿在手中,這麼隨意的把玩。”
“完全…正確。”
安森嘴角上揚,“啪——”的將杯子砸在桌上:“工廠機器流水線上誕生的杯子,價值甚至比不上一份香腸,可如果換成手工,它將成為隻有君王才配把玩的奢侈品。”
“為什麼?是因為這東西被施了什麼魔法,讓它本身的價值出現了那麼劇烈的波動,為什麼完全相同的東西,會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價格?”
“我想唯一的理由,大概隻有人工想要追趕上機器的程度,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但如果某天我們不再希望杯子都是整整齊齊的形狀,而是奇怪的,複雜的模樣之後,大概人工又會暫時勝過機器吧?”
他看向雷納爾家主,眼神愈發的銳利:“所以決定那個更好,那個低劣的根本是什麼?”
“……我猜,應該是規則。”雷納爾的眼神微動:
“您的意思是說,想要讓自己成為‘更優秀’的那個,首先就必須更改規則?”
安森微微頷首,表情意味深長。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認為,隻要自己遵守了現有的規則,他就可以完全不受責難,可以沿著被指定出來的路徑逐漸成長,最終收獲成功。”安森笑了笑:
“但我們都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是嗎?”
“因為公平永遠是相對的,哪怕雙方都需要遵守規則,製定它的人也肯定擁有後來者絕對無法媲美的優勢,更遑論很多規則本身,就是在竭儘所能的限製後來的挑戰者。”
“所以假設你真的希望贏,那麼就絕對不能按照既定的規則行事,因為那注定了你所有的步驟都在規則製定者的意料之中;他不僅可以憑借自身的積累碾壓你,也很容易靠著過去的經驗來判斷你所處的階段,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你致命一擊。”
“可當你不再遵守他的規則了,那麼他就失去曾經準確的判斷力,開始試圖從各方麵發力,企圖用體量擊敗你;可既然連規則都變了,單純的規模又能有多大的用處?”
安森重新拿起了那隻杯子:“我用機器製造一萬個杯子,我的對手招募一千個玻璃工人達到了和我相同的效率;隻要比賽繼續下去,他絕無贏得可能。”
“這才是議會的意義,不在於是誰掌權,或者什麼陰謀,一切的根本在於全新的規則,在於徹底顛覆原本製定規則之人的邏輯,讓他過去的優勢和積累徹底化為烏有,從而徹底擊敗他!”
“原來如此。”
老人意味深長的點點頭:“順便一提,我們是在聊克洛維如何擊敗帝國,對吧?”
“那是當然了。”安森笑著反問:
“否則還能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