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眼裡雲寒琰是什麼?蘇子瑜還真的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是一個小屁孩?然而現在他已經長大了, 比自己還高幾分了。
是注定和自己敵對的人?雖然和他互相欺來騙去,蘇子瑜也並不覺得自己心裡對他有什麼怨恨。
最後,蘇子瑜思量再三, 想到了一個最準確也最穩妥的回答, 望著雲寒琰道:“你是清徽宗的宗主。”
雲寒琰微微蹙了眉, 如墨畫成的眉眼在眉梢那一點淡紅的梅花印映襯下竟顯出幾分淒楚之色。他淡淡地背過身去, 冷聲道:“你走。”
蘇子瑜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自己的回答沒有惹到他。
蘇子瑜攜著千象回光鏡從儀元殿走出來, 發現這件事實在太過順利。雲寒琰甚至沒問過自己為什麼要用千象回光鏡,要用千象回光鏡做什麼,竟就如此輕易地交給了自己。
他一口一個“你的東西還給你”、“欠什麼都還給你”, 語氣聽起來分明就像個委屈巴巴鬨脾氣的小孩子。
他是在和自己耍性子嗎?蘇子瑜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已遠的儀元殿, 蒼黑夜色之間,唯有微黃的燭火一點,如黑夜裡一顆孤星般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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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眼便是三日之後, 鬼麵邪尊的信帖上所既定前來找蘇齊雲索命之日。
桂樹與翠竹掩映之間,一座不起眼的石室在花木深處靜靜佇立。
竹簾半掩在小窗前,本就被草木過濾後稀疏的陽光便被竹簾儘數攔截在了密室之外。密室內,一襲青衣與白衣對坐在一張矮幾前。幾上之置一張墨玉棋枰, 彆無他物。
蘇子瑜執黑子, 蘇齊雲執白子。四周寂靜無聲, 唯有棋子敲上棋枰清脆的聲響。
沒有半點即將大敵壓境的慌亂,隻是從容地、靜靜地等待著如水的光陰。
桌上放置著朝雲、金蘭兩柄長劍。朝雲被故意放在了蘇齊雲麵前,而蘇齊雲的金蘭劍就在蘇子瑜手邊。
千象回光鏡則被正麵朝上藏於桌底, 其下用朱砂書著符文。
雖然兩人外形沒有絲毫變化,但是此時倘若有人進來,必定分不清哪個時蘇齊雲,哪個是蘇子瑜。
周圍一切眾生的外象已被千象回光鏡所混淆蒙蔽。
此時雖是正午,密室內在重重花木之間卻是陰暗無光,勉強能夠借半卷竹簾下透過的微弱天光看清棋枰上的局勢。
離午時三刻隻剩不到一刻。
二人相對端坐,默然無語,唯有指間棋子相互往來,三尺之間已成廝殺正酣的戰場。
天下陰陽相對相生,物極必反。午時三刻雖為正午,卻是世間至陰之時。
蘇子瑜從容落下一子,猛覺背後有一股刀風逼近,無影無形如鬼魅不覺鋒芒,但確實至陰至毒。
這一刀速度之快,來勢之凶猛,若不是刺向蘇子瑜,舉世之間恐怕沒有人能避開。
蘇子瑜以疾如閃電之速抄起桌上的朝雲,卻絲毫不躲閃,猛然回身,任憑長刀從正麵沒入自己的胸口。
與此同時,蘇子瑜手中的朝雲如風之速如雲之輕,亦已深深沒入對方的左肩。
如若蘇子瑜不受那一刀,以鬼麵邪尊之實力,待他收刀再戰,蘇子瑜恐怕亦不能傷他分毫。而如今拚著受他一刀,方才有那一隙機會一劍刺穿他的左肩。非不以命為賭,不能損敵如此。
蘇子瑜眼前近在咫尺的是半張漆黑的猙獰鬼麵,下半張臉依舊如從前一般蒼白如雪,血紅的眸子裡卻多了一重蘇子瑜看不懂的情緒。
他血紅的眸子裡好似有一種魔力,望著那雙眼睛,蘇子瑜的內心不禁一顫。
一時好像流逝的時光都凝滯住了。四目相對,一雙如明澈秋水,一雙若幽深血溟,在天地萬物百代光陰之間寂靜無聲地洶湧交彙。
電光火石之間,蘇齊雲的金蘭劍已瞬時出鞘,化為一道金光向蘇子瑜麵前那一身紅衣襲去。
蘇子瑜猛然感到胸口那把刀從體內豁然抽出,隻聽“鏗”一聲,眼前那一襲紅衣霎時便不見了蹤影。
顧不得胸口的鮮血如湧,蘇子瑜立即起身追出密室,猩紅的血在腳邊淋成一條血路。
密室外紫竹掩映之間,一襲紅衣已獨立於竹林之中。
若非他腳下蒼白的竹葉上已綻開一片鮮紅的血花,無人能從那一身明豔紅衣修長挺拔的身影間看出半點受傷的痕跡。
蘇齊雲並沒有一起追上來,竹林中唯有蘇子瑜和他二人。
本是約定隻要鬼麵邪尊一擊不中,蘇齊雲便與自己一同追擊的,蘇子瑜不知道蘇齊雲那邊出了什麼狀況,也不多想,隻是握緊了手中的朝雲劍。
那紅衣人望著蘇子瑜,忽然大笑,道:“任憑舉世之人都負你,你也不負世人是麼?還是一如既往的一身正義啊。”
蘇子瑜沒有回答,對麵紅衣鬼麵之人忽然又沉下聲,道:“那我算什麼?!”
好似在問蘇子瑜,又好像在尋問他自己。
蘇子瑜依舊不答。
竹林間風聲颯颯,修長的竹葉如雪紛紛從頭頂的竹間飄落。
兩道身影,一青一紅,隔著紛飛相對而立。對望一眼,就好似隔了幾千年。
“上一次它沾上你的血,我滅了九個仙門。”紅衣鬼麵之人垂下眸子,修長而蒼白的指尖把弄著沾染鮮血的白骨長刀,淡淡道,“這次,我要用整個清徽宗陪葬!”
言罷,他手中帶著鮮血的白骨長刀猛然震響。
這次不似上次一般五指輕盈信手彈奏,而是直接一掌拍在了刀身上,刀聲比上次見時怨氣更深百倍,蘇子瑜都覺得眼前一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