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繈褓裡小小的孩子,她有那麼一瞬很想衝上去把他搶回來,不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等待結果的時候,她又忐忑恍惚的想著——
要是,要是這個孩子沒有配上,該有多好?
可是那個念頭隻出現了短短幾秒,就被程婉欣壓了下去。
她不敢相信她竟然會冒出這種想法。這個孩子就是為了霖澤而來,可是到頭來,她卻居然盼望著他救不了他。
程婉欣不敢承認,也不願意承認,所以出了月子後,她再不肯輕易觸碰那個小兒子,甚至連看他的臉都做不到。
她害怕看到小兒子的眼鏡。明明還隻是個不會說話的嬰兒,可是每當程婉欣無意和他目光相接,總錯以為那雙成無比純淨的黑眸中透露著對自己的質問與責備。
如今想來,程婉欣才明白,她根本不是害怕嬰兒時的小兒子。
她怕的不過是自己的良心不安。
人如果能永遠昧著良心過活,糊裡糊塗也能安然過一生。可是一旦選擇正視過去,許多事就清明了。
程婉欣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的畫麵,那些她以為不經意,或者刻意遺忘的事,全都在這時翻湧上來。
她記得小真開口說話很晚,三歲了才能張口咿呀說上幾句模糊不清的話。鐘姨說也許是因為父母和他交流太少,所以說話才遲,應該多和他聊天才行。
那時程婉欣夜裡也曾偷偷擔憂過,萬一他以後一直口齒不清,或者結巴遲鈍,該怎麼辦?
再後來,有一次小真四歲調皮爬樹摔下來,雖然並不嚴重,可他坐在地上張開手臂哭著喊“媽媽抱”。而她就在五步之外,隻要走上幾步就能把他抱起來哄一哄。
因為他哭得實在慘烈,就在程婉欣猶豫要不要抱他的時候,顧霖澤從屋裡衝出來,快她一步飛身上前把弟弟從地上抱起來。
那時大兒子回頭看她的眼神,程婉欣至今難忘。
那是不解,責備,失望,難過。
而這樣的小事還有很多很多。
小真第一次入學,第一次參加比賽,第一次開家長會,第一次拿獎……
他每次都帶著期望的目光看向自己,又每次都失落彷徨的離開。
十二歲之前的顧言真,根本不明白為什麼他已經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母親還是不願意給他一個擁抱。
程婉欣以為自己不會記得那麼多的往事,但潛意識裡隱藏的罪惡回憶會懲罰每一個做了虧心事的人,往後餘生時時刻刻都會折磨他們。
眼淚沿著眼角一路下滑到她兩鬢,程婉欣心中再也無法承受,她拉著顧正秋的手抽泣不已:“我對不起他……”
顧正秋手忙腳亂的試圖幫她擦掉眼淚,急得頭上微微出汗。
當天程婉欣就進了搶救室。她有先天心臟病,雖然婚後這麼多年保養的不錯,可是在經曆過接連幾次劇烈的情緒起伏,一旦發作猶如排山倒海,整個人仿佛頃刻被抽走了生機,迅速枯萎了。
急救室外的燈亮著,接到消息的顧言真帶著顧思霖趕了過來,在走廊上的長椅上看到了顧正秋。
人前人後從來意氣風發昂首挺胸的男人,此刻也灰敗頹然,頭發亂糟糟麵容憔悴,皺紋爬滿了臉龐。
原來書上說的“一夜白頭”是真的。
顧言真不可置信,印象中永遠高大強壯的父親,竟也有如此衰老軟弱的一麵。
可是就算是現在這樣緊要的場合,母親還在被全力搶救,他們父子間竟也是相顧無言。
顧思霖抱著哥哥的腰一直哭,她害怕失去母親,不知道她忽然病重,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肯回去,心中自責歉疚。
儘管顧言真說不是她的錯,但小姑娘仍然恐懼,一定要跟過來一起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