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明媚。
盛夏裡的蟬鳴穿插在鬱鬱蔥蔥的綠影中,橫過的高樓的高架橋上車水馬龍,一切看起來都是這樣的欣欣向榮。
日光熱烈滿是活力的打在玻璃上,乾淨的窗戶倒映著一道坐在輪椅上的削瘦身影。
藍白條紋的病號服有點褪色起球,衣袖下是長期紮針粗糙臃腫起來的手背,跟周圍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卻又好像沒有那麼格格不入。
陸時蓁在這個世界已經活了二十多年了。
從她出生起,這個世界像是排異反應一樣想要用病魔將她擠兌出去,可她偏偏沒有被擠兌出去,活到成年,活到在這個世界有了自己的價值。
這是陸時蓁從術後昏迷中醒來的第三天,她已經不需要輸液了。
那靠在輪椅扶手上的兩隻手臂搭在一起,潮濕的掌心細細摩挲著被醫用膠布折磨的粗糙青紫的手。
她想隻要自己好好保持,過不了幾天自己的手就可以恢複如初了。
到時候她就能拿起畫筆,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可是……
陸時蓁的視線慢慢從手背挪到窗外,看著麻雀略過天空飛向她目光所不能及的遠處。
她突然很向往外麵,前所未有的向往。
她不知道自己這種向往不甘從哪來的,她明明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接受了自己這輩子及都沒有辦法站起來的結局。
明明自己的腿保持良好,沒有萎縮變形就是一件很成功的事情了,她為什麼還想站起來呢?
陸時蓁這些年無論是在醫院還在偶爾在外麵,旁人對她的第一印象都是樂觀積極。
她的確是樂觀,心態比很多正常的人都要好,可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的敏感。
她聽得到輪椅車軸運動時發出的細微聲音,也感覺到自己心態上的變化。
這種不甘不是那種虛無縹緲的羨慕,而是她好像真的嘗過站起來的感覺,擁有過可以自由行動的雙腿,所以在失去後不適應的感覺。
陸時蓁看著窗外生機盎然的世界,目光晦澀。
她覺得自己醒來之後就好像缺了一塊,很小,卻很深,像是有個洞打在她的心口直直的穿過了她的身體。
而填在裡麵的不止是她對於站起來的不甘與渴望。
還有不悅的嫉妒。
對與許拾月相擁的沈雁行的嫉妒。
那種嫉妒不是一閃而過忽然興起的,好像就埋在她身體裡,埋了很久的時間。
可埋了再久,對方也隻是個紙片人,就算再漂亮也隻是紙片人啊。
即使許拾月之前是她的單推,她也不至於這樣吧……
人類會喜歡上紙片人嗎?
或者說,人類會愛上紙片人,對她產生占有欲嗎?
陸時蓁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猶豫著想上某度發帖詢問一下。
可慢吞吞的打了滿滿一行字,還沒搜索接著就被她快速刪了。
都說網絡因為大家彼此誰都不認識誰,所以很好交流,很好集思廣益,可陸時蓁莫名的就是不想將這件事情講給素未蒙麵的陌生人。
正這麼猶豫著,基友的消息就從消息欄跳了出來:【石榴啊,怎麼看你這些天都還沒有接收我的文件,怎麼,嫌棄我?還是漫畫社來催你稿子,你在趕稿?】
【我說要是趕稿可以放一放的,你才剛好,彆累著自己了,身體重要啊,石榴啊,媽媽想讓你活得久一點,媽媽還想吃你產的糧qaq】
基友是真的擔心陸時蓁的身體,每天還會催她早點去睡覺。
陸時蓁看著她這番不正經的話,一臉嫌棄,但不得不說她的心情是輕鬆了很許多,手指敲在屏幕上的聲音也比剛才清脆利落:【沒有趕稿,就是戒了。】
【哈?戒了?這麼速度?說戒就戒?】字裡行間,全是基友的震驚。
陸時蓁則相對平淡,回了她一個:【嗯。】
基友不敢相信陸時蓁這樣突然的決定,問道:【為什麼啊!我給你的糧太多,你吃撐了不想再吃了?】
【沒有。】陸時蓁道,【就是……】
打到這裡,陸時蓁懸在屏幕上方的手指頓了一下。
像是卡了殼,過了小半晌她才含糊猶豫的回答道:【覺得沒意思了。】
【嗚嗚嗚嗚。】基友難過的給陸時蓁發了一個悲傷蛙表情包,【如果許拾月知道她失去了你這樣一位重要人物一定會難過的。】
寫著“許拾月”名字的對話界麵安靜了很久,陸時蓁看著最後這句話停了很久。
很奇怪,在繼嫉妒之後,陸時蓁又因為許拾月產生了難過,甚至於心疼的感覺。
她居然會為這句話感到心痛。
就好像基友說的這話是真實發生了的一樣,而她並不想讓許拾月難過……
很突然的,陸時蓁感覺她的世界好像卡了一下。
周遭安靜,蟬鳴與飛鳥通通消失在了窗前,她恍然的盯著頭頂上的時鐘,秒針停在12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動。
“吱吱——”
而同時安靜的房間裡又重新響起了蟬鳴的聲音,麻雀撲閃著翅膀略過窗前的陽光,刺眼的在陸時蓁的眼睛裡晃了一下。
秒針也恢複如常。
陸時蓁眨了眨眼睛,盯著時鐘看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魔怔了,懸在輸入框上方的手指還是落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給基友分享起了自己心裡的想法:【其實也不是沒意思了,就是突然就不喜歡沈雁行了,不喜歡她跟許拾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