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燁記憶中的沈長鬆, 是抱著劍,連一隻螞蟻都不舍得踩死的膽小鬼。
泗穀村很小,宋燁與沈長鬆是鄰居。
他們一同習武, 一同接過村頭王鐵匠親手鍛打的鐵劍。
王鐵匠是一個很憨厚的人, 打鐵的技術其實不怎麼樣, 但卻對村裡的孩子好極了。
時不時有魔族前來侵擾村莊, 所以每一位村民都要隨身佩戴防身之物。
十歲的時候, 王鐵匠抖著胖乎乎白花花的肚子, 給他們兩人分彆鍛打了兩把鐵劍。
沈長鬆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把劍, 青稚可愛的麵龐上出現了些許好奇。
他拿手去觸碰劍刃, 卻被那鋒利的刀鋒割破了手。
“它很危險。”沈長鬆吮著自己流血的手指,警惕說道。
王鐵匠溫柔地替他包紮:“但是它能保護你。”
“我要揮動這把劍,朝著敵人?”沈長鬆問。
“是的, 這個世道太危險,要學會保護自己。”王鐵匠摸了一下他的腦袋, “長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但你總該學會使用它。”
沈長鬆抱著劍, 懵懂地點了點頭。
他其實對於這把危險的、能夠見血的劍很是警惕。
天生的, 他對生命便有一種敬畏之情,他喜歡聽天上鳥兒啾啾地鳴,喜歡看地上螞蟻孜孜不倦地搬運食物回巢。
但同村的小孩, 更加喜歡做的卻是拿起彈弓將小鳥射落,將那蟻穴搗毀。
天真無知的小孩兒,喜歡看這些小動物們驚慌失措,驚恐求生,驚懼逃走。
沈長鬆不喜歡, 每次遇到這些事都抱著劍走開,然後偷偷拿家裡的剩飯丟到螞蟻堆裡給它們當口糧,即使他知道這些失去了家的螞蟻過不了幾天,全都會死去。
宋燁不理解沈長鬆,但他跟沈長鬆是好兄弟好朋友,所以,他隻能拍著沈長鬆的肩膀說:“長鬆,我覺得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人。”
沈長鬆睜大了眼看著宋燁,歪著腦袋,似乎有些不理解。
“好孩子,好人?”他咀嚼著許多人對他的評價,卻不知這究竟是什麼。
村裡功夫最好的武夫羅陽帶領村裡孩子們練劍。
他拿出一個木頭小人,指著這木頭小人上的眼睛鼻子耳朵、心口脖頸與腹部,教孩子們瞄準木人的要害處。
“先是心口,然後是脖頸,眼睛也很重要……”羅陽出劍迅疾,將那木人打得身上都是道道傷痕。
沈長鬆抬頭看著那左搖右晃的木頭人,扭過了頭。
“沈長鬆,你來試試?”羅陽將劍遞到沈長鬆手上,他欣賞沈長鬆的能力,這個孩子的反應力與爆發力還有天賦都是上等,是個可塑之才。
但沈長鬆卻搖了搖頭。
此時的他比羅陽矮了許多,他仰起頭,對羅陽說道:“羅陽師父,我不會這樣用劍。”
“我不會出劍,在他人的心口脖頸與眼睛上留下傷痕。”他抱著劍,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這是不對的。”
“那什麼才是對的呢?”羅陽耐心問他,“沈長鬆,這個世界,比你想象的,要更加危險。”
“羅陽師父,你出劍吧。”沈長鬆似乎想通了什麼,猛地抬起頭來,眼眸亮晶晶。
他抱著劍,一路小跑到那木頭人的麵前,擋住了它。
羅陽一愣:“如何出劍。”
“你攻擊這木人便是。”沈長鬆說。
羅陽遲疑揮劍,直直朝著那木人標記好的要害之處擊去。
他出劍的速度很快,勢大力沉,落點精準。
但每一劍,都被沈長鬆格擋開了,速度飛快,劍鳴之聲響起。
“這樣才是對的。”沈長鬆禮貌地朝羅陽鞠了一躬,“羅陽師父,您要擊傷這木人,我出劍保護了他。”
“揮劍的意義在於這裡。”沈長鬆認真說道。
羅陽聞言,笑了起來。
他拍了一下沈長鬆的腦袋。
“長鬆,你的想法是對的。”他朝沈長鬆眨眨眼,“但是這世道,是不對的。”
沈長鬆不明白羅陽這句話的意思,直到他看到村莊裡的人合力將一隻修為不高的魔族給抓了回來。
這魔族齜牙咧嘴,扇動著黑色的翅膀,如獸的臉上牙齒尖利。
“殺了嗎?現在殺嗎?”村裡的小孩拍著掌,圍了上來,很是興奮。
隻有沈長鬆伸出手,偷偷地,輕輕地,戳了一下這個齜著牙的小惡魔。
黑齒獸魔低頭,直接將他伸過來的手給咬了一口,品嘗這美味的鮮血。
沈長鬆“嘶”了一聲,趕緊縮回了手,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外界的惡意。
毫無來由的,就是要傷害你。
這個時候,羅陽提著劍走了過來。
給他鍛造鐵劍的王鐵匠站在他身後,趕緊將沈長鬆給抱了起來。
王鐵匠一隻手蒙著他的眼睛,一隻大掌蓋住他小小的腦袋,捂住他的耳朵。
沈長鬆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隱隱約約,他聽見了一聲尖利的慘叫。
被村民合力抓回來的黑齒獸魔,發出一聲慘叫之後,被羅陽一劍殺死。
晶瑩的魔骨落在地上,卑微如塵埃,村裡的孩子們齊齊發出一聲歡呼,拍掌叫好。
沈長鬆伸出手去,摸了一把濺到他臉上的血。
“嗐,王鐵匠,捂住他眼睛做什麼?”羅陽有些懊悔,“就是抓回來殺給長鬆看的,總該學會的,不然以後如何保護自己?”
王鐵匠憨厚撓頭:“怕孩子心善,見不得這些,看了晚上做噩夢。”
他掏出臟兮兮的手絹來,給沈長鬆擦他臉上沾到的鮮血。
“以後呀,如果不敢看,不敢下手,我教你。”王鐵匠自信滿滿,“把眼睛捂著,耳朵捂著,離得遠遠的,看不到,聽不見,摸不著,也就有了勇氣。”
沈長鬆呆愣愣地,瞪大了眼,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木木地點了點頭。
後來好幾次,村民們都活捉了那些實力不強的魔族們,將他們帶回來,讓村裡的孩子親手殺死他們,訓練膽量。
終於輪到了沈長鬆,羅陽將一隻捆得結結實實的蛇形魔獸丟到了沈長鬆懷裡。
“溯蛇魔,體內血液比較少,順著腹部將它殺死,不見血。”羅陽知道沈長鬆的性格,很貼心地給他分配了這這隻魔族。
溯蛇魔雖然名字聽起來可怖,但若熟悉魔族的人在這裡,便會知道這小家夥在幼年期隻吃草,等到長大了才會需要殺戮來成長,這是一隻幼年期的溯蛇魔,未嘗殺過人,所以殺死他甚至不會濺出一滴一毫的鮮血。
沈長鬆愣愣地接過了這隻溯蛇魔。
他感覺到動彈不得但是依舊還活著的溯蛇魔的心臟在他掌心突突地跳,蓬勃且有力。
“羅陽師父,我慢慢來。”沈長鬆小聲說,“我……我還是……”
“沒關係,你慢慢來。”羅陽笑著看他,“明早將魔骨給我看看就行。”
沈長鬆抱著瘋狂扭動的溯蛇魔,看著轉身離開的羅陽,再次伸出手摸了一下溯蛇魔的腦袋。
他在昏黃的燈光下,與溯蛇魔猩紅的眼眸對視。
手中劍抽了出來,卻遲遲下不了手。
沈長鬆不想要那顆蓬勃跳動著的心臟停止。
畢竟生命那樣美好且迷人。
他閉上眼,下定了決心,朝溯蛇魔揮劍。
“咚”一聲,鐵劍偏離,將木桌斬出一道印痕。
溯蛇魔奮力將自己的尾巴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沈長鬆摸了一把眼睛,發現自己哭了。
他從凳子上跳下來,直接跑到隔壁宋燁的門口,砰砰砰地敲門。
宋燁揉著眼睛,有些困倦:“長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