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五條悟覺得,有的時候單純的反省,單純地換位思考其實沒什麼用。
哪怕五條悟已經認識到自己錯在哪裡,已經在儘量的補救,甚至明白自己現在做的一切都沒有用但依舊在努力的補償,可他的換位思考和反思也依舊無法打動五條咒。
就像他以前無法理解為什麼弟弟會那麼在意母親,為什麼會因為母親跟自己決裂。
五條悟十二歲之前在五條家有很多重要的東西,有父親,有家族,有不想完成的課業,還有自己最喜歡的弟弟和母親。但是對弟弟來說,他的世界其實就隻有母親而已。
正因為切身感受到才會真正理解。
五條悟幾乎是沉默的經曆著五條咒的一切。
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去找這個領域的破綻,然後從領域當中掙脫出去,去解決外麵那隻咒靈,而不是在這裡耽誤時間。
可有的時候,理智和身體總是會起分歧。
他像是自虐一般繼續以“五條咒”的身份經曆著他的一切。
從他勉強活下來再到隱姓埋名被送到影衛裡麵訓練,明明是最小的一個,卻經曆著最嚴苛的訓練,最重的責罰,最後得到了一個去他身邊護衛的工作,如果沒能完成任務還會被責罰。
在一開始的時候,五條悟甚至都沒能發現那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影衛是自己的弟弟,還讓他在外麵吹冷風。
為什麼弟弟不恨呢?
他光是從旁邊看著就恨了。
恨五條家,也恨自己。
兩個人一起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同時呱呱墜地,可當他們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那一瞬間,兩個人就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兩個極端。
五條悟所在的世界光明坦蕩,而五條咒的世界隻是一片不見天日的深淵。
為什麼弟弟不恨呢?
為什麼在自己這麼對待他的時候……他不恨呢?
因為母親?還是因為什麼?
更讓五條悟羞愧的是,他甚至能感受到五條咒對他並沒有多討厭,甚至還有一點孺慕。
而這點孺慕的確是因為他們是兄弟,而五條悟在發現了他是弟弟之後就非常自然的站在了他那邊,而五條悟前期對五條咒的那些不好和偏見也不過是因為五條家的哄騙。
在五條咒心裡,那個時候的哥哥雖然有些幼稚,但對他這個弟弟的確是喜歡的,而且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他。
可那並不單純啊!
五條悟就是五條悟,他非常清楚自己當初的想法,那個時候的五條悟的確喜歡弟弟,在知道弟弟遭受了不公平的對待之後也保護著他。
可這保護裡麵其實還有一些拿不上台麵的私心。
比如說——
保護欲,優越感,還有獨占欲,甚至是憐憫。
五條悟的確愛著自己的弟弟,而在兄長的“保護下”能過的更好的五條咒也能夠滿足他的虛榮心。
不過這些在五條咒眼裡都可以往後讓,至少哥哥是愛他的這一點不會變,不然也不會保護他。
可五條悟還是覺得五條咒太傻了。
從彆人那裡得到了一點點的好就拚了命的回報,甚至可以為了維護五條悟的虛榮心將他受到的不公平對待隱藏起來。
為什麼要顧及自己?
那個時候的五條悟傲慢又愚蠢,隻相信自己想看到的東西,被慣得無法無天。
五條家慣著五條悟,五條咒也慣著他,讓那個時候的五條悟覺得,自己真的什麼都能做到,想要什麼都能拿到。
而自己喜歡的弟弟最重要的人也一定是自己。
尤其是五條悟在看到五條咒每個月都會給母親寫信的時候,更是覺得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了。
他不喜歡,他希望弟弟是自己一個人的,最愛的人也應該是自己這個哥哥。
這樣扭曲的占有欲甚至碾壓了對不怎麼出現母親的愛,讓五條悟執著地認為五條咒最愛的人就應該是自己,最在乎的人也應該是自己。
於是他沒有告訴弟弟母親的死訊。
小時候的五條悟覺得這沒什麼,可現在看到他陰暗的想法,再看到每次回信時都洋溢著幸福笑容的五條咒時,五條悟就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他到底都做了什麼?
在五條咒終於崩潰地殺了那些人,選擇離開五條家的時候又有多暢快?
可能在五條咒的心裡,他做過的唯一對的事情就是攔住了五條家的人,沒有讓五條家追上逃離的五條咒吧,能夠讓他逃出五條家這個牢籠。
在寒冷的冬天逃出地獄一般的五條家,帶著以天與咒縛身體素質都差點死掉的傷暈倒在雪地裡,差點凍死在生日的那場大雪裡,最後被伏黑甚爾給救了起來,帶了回去。
其實一直到現在為止,五條悟都無法理解為什麼在月野宙的心裡伏黑甚爾要比自己重要。
明明是個沒有任何長處的爛人,還是在後來才憑空出現,插/入他們兄弟之間的人。實力強又怎麼樣,還不是需要年紀小的月野宙照顧,甚至拿走了他薪水去賭博的家夥嗎?
沒有任何人照顧,過得比在他庇護下慘得多,甚至要不定時更換居所,隻能吃便利店便宜的冰涼便當。
可五條悟感受得到五條咒心裡那蓬勃生長的幸福和自由,還有從伏黑甚爾得到的平等對待。
他能在伏黑甚爾身邊得到歸屬感。
不是憐憫,不是占有,而是單純的以朋友、甚至是家人的身份相處,可以讓月野宙不爽就罵出來,不高興了就打一架,能夠毫無顧忌地釋放自己的情緒,做完任務了能在路邊拿著剛到手的工資吃熱乎乎的烤紅薯和關東煮,然後一起回家去休息,等回去之後,想乾什麼就乾什麼,不用管長老們發的任務,更不用帶著傷應付自己。
因為以前還在五條家的時候,五條悟覺得在自己保護下的五條咒不能受傷,一旦發現受傷就會找五條家長老的麻煩。
為了不被遷怒被加工作量,五條咒隻能藏著自己的傷口裝作無事發生,等五條悟離開之後再去做彆的。
開心嗎?
怎麼可能會開心。
就算是有自己這個哥哥和母親支撐月野宙也不會開心。
而現在不一樣,自由的五條咒要比在五條家,比在自己身邊開心多了,甚至會讓五條悟有一種拴不住他的錯覺。
而這種歸屬感在伏黑甚爾和那個女人結婚之後達到了頂峰。
那個時候的五條悟知道,隻是什麼都沒做,他當時甚至覺得伏黑甚爾和那個女人結婚之後弟弟就會黯然神傷,會離開他們。
但不是的。
那個女人拉著月野宙的手,強硬地把他拽到了陽光下,給了他一個正常意義上,和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樣再普通不過卻幸福的家。
是個在外麵受了傷,可以不用強撐著忍著疼,回家之後會被人安慰哄著的家。
五條悟能夠感受到這種幸福,就連他也羨慕起來了。
現在的月野宙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他完全不認識的樣子。
陽光、溫柔、堅韌、富有親和力、和所有人都能成為朋友,受到無數人真心地喜愛,甚至可以放下自己的過去,選擇用曾經傷害過他的力量去保護彆人。
而原本那個爛人伏黑甚爾也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五條悟甚至無法插/進他們的世界。
這樣赤/裸裸的對比隻會讓五條悟揪心,尤其是五條悟知道……未來發生了什麼。
伏黑早紀因為生病死去,伏黑甚爾心死如灰,再次回到了風流浪子的狀態,而月野宙卻沒有變回去,反而撐起了一整個家,從那個需要依賴伏黑甚爾,需要從伏黑甚爾身上得到活下去意義的小孩子,變成了一個可以被人依靠、令人安心的避風港。
而這一切都被自己給毀了。
月野宙本來有機會逃走,隻是為了保護兩個孩子卻硬生生地撐住了,他給伏黑甚爾打電話,希望他能回來。
他如此堅信伏黑甚爾一定會回來救他們。
可事實上呢?
五條悟在殺死了伏黑甚爾之後接到了月野宙的電話,那個時候的月野宙在電話裡的聲音呼吸急促,充滿了對電話那邊人的信任。
隻是他想找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而他要找的伏黑甚爾是被自己殺死的。
以前的五條悟當然嫉妒這個搶走了自己弟弟的人,在殺了他之後也有種鬆了一口氣的竊喜和恐慌。
可現在五條悟終於受不了了。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所期待的弟弟的原諒和歸來,從頭至尾都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奢望。
就連五條悟自己都做不到原諒,又何況是月野宙本人?
他自己不過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月野宙這些年的經曆,感受他這些年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已經足夠難過痛苦了,更何況身為本人的月野宙?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為更新的荒涼
自己沒有資格說什麼,也沒有資格原諒。
伏黑甚爾揍自己也是應該的,就連他自己也想打醒自己。
那麼好的一個孩子,竟然在自己手上——
他明明可以擁有更好的未來,可一切都毀在了自己的手上。
而自己之後又做了什麼?
覺得自己雖然做錯了,但弟弟應該原諒自己。
哪裡來的臉這麼說?
在弟弟好不容易回到正軌,考上了警校,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工作和追求,甚至去執行臥底任務時……過去找月野宙?
好蠢。
太蠢了。
那些當初他覺得合理的事情原來放在月野宙這裡原來是那麼地可笑,甚至是令人厭惡。
五條家從來就沒有消失過。
五條家從出生開始到成年,一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黏在他的身上,敲斷他的骨頭,吸吮骨髓,想要從他的身上抽乾一切可以帶走的東西。
能阻止這一切的自己在做什麼呢?
在恬不知恥地請求原諒。
在聽到弟弟對自己的態度有所軟化之後就興奮地趕了過來,卻不知道自己成為了那個把弟弟推進深淵的推手。
甚至他還在因為月野宙的冷臉而感到失落。
以加害者的身份祈求受害者的原諒,他的那些道歉和所謂的低頭在月野宙看來可笑至極,也隻會引人發笑,發過的誓言也隻是空洞的,一見到陽光就會破碎的泡沫,等時間一長就什麼都不剩了。
怎麼好意思的啊!
在幾年之後,五條悟終於徹頭徹尾地明白過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到現在為止,五條悟依舊想要請求月野宙的原諒,不需要太多,隻需要能夠看他一眼,多看他一眼就行,隻是這麼一個卑微的願望而已。
但現在,五條悟甚至連這麼一個願望都不敢說出來。
因為這對月野宙來說都太過分了,如果換成他,他都不希望月野宙能原諒自己,最好離自己裡的遠遠地,不要再出現,徹底從他的生活裡麵消失。
不知不覺間,這個領域似乎終於走到了最後。
五條悟看到了弟弟的那些“朋友”指責月野宙叛變,去找月野宙求證卻依舊不相信他,離開之後偷偷地調查,還有因為保密協議無法理解弟弟所作所為的指責,還有弟弟因為這種不信任而越發壓抑的心。
其實月野宙知道那些降穀零他們在偷偷地調查。
因為他們不信,嘴上說著相信你,但其實背後一直在調查,這種行為和背叛有什麼區彆?
其實也能夠理解。
作為臥底就是要誰也不信,誰也不要懷疑,畢竟誰都有可能背叛。
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裡連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就連任務都需要保密,防止一個被發現其他的也被連帶著挖出來。
隻有這樣才能保證他們的任務順利完成。
但知道歸知道,理解歸理解,感情上卻無法原諒。
如果真的信任,那就從一開始就不會懷疑,最多做個戲罷了,可他們卻是真心實意地懷疑著月野宙。
就像是降穀零和諸伏景光他們兩個。
如果被懷疑的是他們兩個當中的一個,他們會相信對方背叛了嗎?
答案大概是不會的。
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自然不會輕易地懷疑。
可是他們又是怎麼做到去懷疑月野宙的呢?
所謂的友誼都是假的,說不信任就是不信任,就連五條悟看著都心冷,更何況是和他們朝夕相處的月野宙?
直到過去的那些朋友拿槍對著月野宙——月野宙的心裡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果然如此。
卻讓五條悟感受到了不妙。
他冷靜得不能再冷靜,安排著自己離開之前的所有工作,讓他的心腹中原中也和其他人離開,給想要反叛的屬下們留下了充足的作案時間和機會。
隨後就是那場刻骨銘心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