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桃喜道:“謝謝太奶奶,竹溪小築那麼多房間已經夠住了。”
當時代氏為了做足麵子,竹溪小築這個地方選的還是很不錯的,環境清幽又安靜,還有小廚房,後麵可以自己種些菜。
杜氏本來不情願再邁入元家一步。
隻是世道如此,林家院子暫時不能住了,孫氏他們又都到了通州城裡麵的小院子裡,外麵的人都往城裡湧,連租院子都租不到了。
再次相見,杜氏和元老太都覺得尷尬。
元老太咳了一聲,道:“你把宛桃教養得不錯。”
杜氏微微一笑:“民婦沒有怎麼教導她,都是她自己成長到今天的模樣。”
元老太莫名覺得心裡很舒服:“到底是元家的孩子,骨子裡就有尊貴的氣質。”
她們都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坐到一起,互相試探之時,竟然還聊得挺愉快。
杜氏答應了宛桃去找阿尋,但是還加了個條件,讓圓月也跟著她一起去。
宛桃就不明白了,圓月功夫還沒她好,非讓她帶著圓月不知道作甚,隻是杜氏好不容易答應,她也隻能應承下來。
圓月歡欣鼓舞。
她老早就跟宛桃建議,帶著她一起去,但宛桃義正言辭:“我去的地方都是士兵,逃跑的時候帶著你不方便。”
這下杜氏發話,宛桃隻能帶著她一起了。
除了杜氏,墨影也不太讚成宛桃過去,主要是,孟尋給他下了命令,不能向林家人透漏他的行蹤,結果宛桃都沒怎麼詐他,他就自己主動將這事都說了。
但是宛桃連杜氏都能搞定,更彆提墨影了。
墨影拿著宛桃的包裹,還試圖給她講道理:“小姐,屬下覺得,還是元家裡麵安全,這裡離長安近,一時半會,戰火也打不到這裡,少爺那裡可危險了。”
宛桃斜他一眼:“彆說廢話了,趕緊走吧。”
圓月好奇地問:“這有多遠啊?”
墨影很實誠道:“我一個人,要三天三夜,帶著你們,估計要一個月。”
圓月張大了嘴巴:“那麼遠,那該是什麼地方啊。”
墨影很誠懇地跟她道:“確實很遠,而且那裡生活條件特彆不好,我帶著小姐一個人就夠艱難了,要不然你就留在元府吧。”
圓月氣鼓鼓的:“小姐都同意帶著我了,你還說什麼廢話,還不趕緊趕路。”
墨影欲哭無淚。
他說的都是實話啊,怎麼沒人在意呢,那地方是很苦啊,少爺同將士們同吃同睡,還要時刻提防各種勢力的襲擊。
越往北邊走,流民越多。
之前宛桃隻是知道,他們那地方都有流民了,說明情況已經很嚴重了,隻是沒有主觀的感受,越往南邊走,越是餓殍滿地,流民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孩子們餓得哇哇大哭,
這樣的場景讓整個天空都灰蒙蒙的。
他們早就不坐馬車了,即便在官道上,遍布的都是流民,睜大眼睛,渴望著遠方能來一輛朝廷的馬車,上麵坐著帶著饅頭的貴人,在極度的饑餓麵前,王法似乎變得不再那麼重要,在這種情況下還坐著馬車走,簡直就是充當活靶子。
墨影找來幾件破爛的衣服,讓宛桃和圓月披上,還指導她們往臉上抹了泥灰,顯得又臟又亂,乍看下去,跟那些逃離家園的百姓沒有什麼兩樣。
圓月開始還不同意,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時時刻刻要想著好看,她用纖纖玉指拿著破爛衣服,嫌棄道:“我才不穿這衣服呢,我都不能穿,小姐就更不能穿了,我身上的衣服好好的,為什麼要換?”
墨影皺眉:“你儘管聽我的就是,穿你這樣的衣服不安全。”
圓月據理力爭:“怎麼不安全了,我們一路走過來,不是都挺安全的嗎?”
宛桃往窗外看了一眼,街上現在已經沒有賣東西的小販了,大街上一片混亂,顯得灰蒙蒙的。
她道:“圓月,把衣服穿好,按著墨影說的做。”
圓月憂慮地看了一眼破衣服:“可是,小姐……”
宛桃道:“墨影說的是對的,你彆什麼都跟他爭論,本來這裡就不安全,扮成這樣混進流民的隊伍裡,是個不錯的法子。”
小姐既然這麼說了,圓月隻能聽,但是她依然很不愉快地瞪了墨影一眼,小聲嘀咕:“就你事多。”
墨影困擾地撓了撓頭。
幾人將帶的乾糧分裝在身上,顯得無比臃腫。
圓月簡直沒眼看自己。
路邊,都是絕望的呻吟聲,有許多人已經倒下,再也沒了氣息。
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宛桃的心不停地沉下去。
戰爭是貪婪的君王挑起來的,但受苦的永遠都是無辜的百姓。
行至一座破廟旁邊,忽然,一陣尖利的哭聲引起了宛桃的注意。
光禿禿的樹底下,一個婦人躺在地上,旁邊的小孩,大概不到五歲的樣子,正趴在她身上撕心裂肺地痛哭。
這一路上,宛桃一直在克製著自己不去看那些慘景,但看到這孩子,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墨影淡淡地掃了一眼,道:“小姐,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快點趕路吧。”
比這更慘烈的場景,他也看過,每個人都是犧牲品,他能做的實在太少。
宛桃抿了抿嘴:“不差這一會兒。”
她走到那婦人和孩子麵前,探了探那婦人的鼻息,還有氣。
她讓圓月把水拿過來,將饅頭泡碎,灌了那婦人幾口。
那婦人在咳嗽中清醒了過來。
孩子一看她醒了,哭著撲了上去:“娘!”
隻是醒過來,她還是很虛弱。
但她知道是眼前這個姑娘救了她。
婦人有氣無力:“謝謝你,姑娘。”
宛桃拿了半袋乾糧給她:“為了你的孩子,好好活下去。”
這個時候,這些乾糧就是救命的。
婦人淚如泉湧,掙紮地起來要帶著孩子給她磕頭:“姑娘,你真是活菩薩……”
宛桃立刻扶住了她:“我不是活菩薩,隻是碰巧遇到了你們,現在天下不太平,你們務必小心謹慎,乾糧莫被其它人看到了。”
墨影道:“你們要想活命,往鳳州那邊去吧。”
婦人遲疑道:“那邊不是有賊寇嗎?”
墨影道:“那裡會是比長安還安全的地方。”
孩子看著宛桃,怯生生道:“姐姐,你今天救了我跟我娘,我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以後報答你。”
孩子生得虎頭虎腦,雖然麵黃肌瘦,但是一雙大眼睛還是透著靈動可愛。
宛桃摸了摸他的頭:“不用你謝,你好好照顧你娘,我們要走了。”
孩子忙道:“那姐姐你記住,我叫虎子。”
宛桃朝他笑笑。
一路上走得並不容易,又是陸路,又是水路,終於,在一個月後的清晨,宛桃站在了鳳州的盤雲山下。
看著被一層薄霧籠罩著的盤雲山,宛桃輕歎一聲。
這附近都是為安置流民搭建起來的棚子,士兵守在一邊,衣衫襤褸的流民精神麵貌卻完全不同,有秩序地排隊領粥。
墨影帶著她們走到盤雲山的入口,向守在山腳的士兵看到墨影,眼前一亮:“墨影大哥!你怎麼回來了?”
墨影一臉苦笑:“我回來跟將軍報告一點事。”
士兵掃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姑娘。
雖然風塵仆仆,臉上都是泥灰,但是他還是一眼就看出了領頭的那個姑娘樣貌不俗。
他撓了撓頭:“將軍一直清心寡欲,你這一下怎麼就給他帶回來兩個姑娘。”
墨影抬手敲了他一下腦袋:“大毛,胡說八道什麼呢?想吃軍棍了是不是?”
大毛趕緊道:“墨影大哥,你快上去吧。”
最近孟尋忙得心力交瘁,流民大量湧了進來,他得策劃孟家軍進行接收安置,鳳州大部分地方已經被孟家軍占領,安置流民的地方不少。
而且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青壯年,也是其中最容易鬨事的群體,孟家軍急需壯大,這是一個理想的士兵來源。
這段時間鳳州這裡比較平靜,孟尋實在太累,就多睡了一個時辰。
一覺醒來,陽光透過屋頂的間隙透了進來,孟尋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玄影,幫我打盆熱水過來。”
一個溫熱的毛巾遞了過來。
孟尋結果毛巾,心裡還奇怪著呢,這玄影伺候人五大三粗的,他讓玄影去打熱水,玄影就準老老實實地打盆熱水過來,沒想到今天還知道主動幫他擰乾毛巾了。
真是個不小的進步。
他用毛巾使勁擦了擦臉,埋在溫熱的毛巾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就準備下床。
結果毛巾一拿開,他便看見了宛桃。
她穿著一身玄色的衣服,頭發高高豎起,英姿颯爽,皮膚如凝脂一般白皙。
孟尋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
算起來,他已經有一年沒見到宛桃了。
這些時日裡,他幾乎無時無刻不掛念著她,也曾想不顧一切地跑回去跟她在一起,但是孟尋身上擔負著使命,這麼多人跟著他,一旦開始,他就不能回頭。
況且,鮮卑來勢洶洶,靠著梁國的軍隊抵抗不了多久,遲早會進犯到雲州,他不想她在戰亂中受苦。
沒想到,太過想念她,這都出現幻覺了。
孟尋的眼睛都不敢眨,這幻覺太奇妙,太清晰了,他生怕眨一眨眼睛,宛桃就會消失。
直到,宛桃微笑著走到他麵前,伸出手,啪一聲給了他一巴掌。
孟尋這才如夢初醒,這幻覺也太真實了吧,打他他還能覺得疼呢。
宛桃叉著腰:“你看什麼看!見到我就沒想解釋一下?”
孟尋捂著臉:“你真的來了?”
宛桃皺著眉:“什麼叫我真的來了,我就站在這裡,站在你麵前,看你怎麼解釋你的所作所為!”
孟尋顧不上穿鞋,赤著腳朝她走來,一把將她擁進了懷裡,宛桃身上帶著股清香的熟悉的味道,讓他覺得很心安。
見他這樣,宛桃也舍不得再責備他了,喃喃道:“你這個混蛋,你知道我和我爹娘多擔心你嗎?”
孟尋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你怎麼打我罵我都行。”
兩人膩歪了半響,孟尋才想起來一個嚴重的問題:“你怎麼到這裡來的?伯父和伯母呢?宛晨呢?”
宛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孟尋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