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宿睜開眼的時候,下意識地就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誰讓他正在整理書籍,結果發生了地動,那些書劈裡啪啦地就落了下來。
不知道是哪些年存儲的竹簡,砸中了他的腦袋。
七十多歲的老骨頭哪兒經得住這樣的折騰,眼前一黑,就閉氣了過去。
這會兒柳宿一抬手,就發現了一樁怪事。
手背上的皺紋和斑點都已經消失,那種總是纏綿伴隨他的酸疼也沒有了,好像是他年輕了一樣。
這個念頭柳大人嚇了一跳,原本迷迷怔怔的眼睛立即就瞪圓了。
入眼就是灰撲撲的幔帳。原本應當是天青色的,洗的褪了色又加上累積了太多的灰塵成了現在的模樣。
掀開身上破破爛爛的薄薄毯子,柳宿起了身,手摸在粗糙的床單上。
看著屋裡的一切。
這一切熟悉又陌生,床尾放著一口紅色的大櫃,裡麵放著的“她”的嫁妝,被子褥子還有幾身衣裳,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在裡麵,卻沒有裝滿。北麵的牆放著家裡的糧食,兩袋苞米渣子,往上掛著乾辣椒串。
房間裡有一麵貼著紅雙喜的鏡子,柳宿深吸一口氣,穿著拖鞋走到了鏡子前。
玻璃鏡裡映出一張小臉:尖尖的下巴,雙眼皮大大的眼,小巧鼻梁,唇瓣嫩生的像是花兒,頭上還纏著帶著血痕的白色紗布,肌膚白皙帶著十八歲的稚嫩。
柳大人瞪大了眼睛,鏡子裡的人也瞪大了眼睛。
再摸摸胸口,少女的胸脯微微有些起伏。
柳宿或者說是柳素素,她又回來了。
在大康過了可以說是平淡的讀書的一生,又重回到了第一世,摸一摸頭上的傷,她就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沒錯,柳大人接受了自己是女兒身。
柳素素是女孩子,就算是死後穿越到了大康朝,做了幾十年的男人,內心深處還是認同自己是女子的。
所以翰林院的柳宿柳大人沒有通房、沒有老婆更沒有孩子。
年輕的時候,柳宿一想到要娶個軟綿綿的姑娘家,雞皮疙瘩就掉了一地,年齡大了也一直有人給他介紹小寡婦,他從來都是敬謝不敏。
他、柳宿、醉心書本,娶老婆是不可能娶老婆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現在重新回到了小姑娘的軀體,做了大半輩子的柳宿有點羞澀,放下了自己捏著胸脯的手。
做了太久的柳宿,總有一種錯亂感,他好像抓著小姑娘的胸。
雖然……這個小姑娘就是自己。
年輕的軀體就算是頭上受了傷,也是充滿力量的。
柳宿在房間裡原地跑了跑,跑一圈,就看一下鏡子,跑一圈就看一下鏡子,好像那顆蒼老的靈魂就終於歸了位,重新是柳素素了。
柳宿對著鏡子裡擠擠眼,表情有些滑稽,眼裡曆經了許多的事,有些通透,在小姑娘的軀體裡,有帶著點不一樣的光華。
快要出汗的時候,柳宿就不跑了,坐到了鏡子前,想著現在應該發生的事。
這時候“她”剛嫁入周家不過半年,丈夫周誌浩因病死亡,娘家人嫌棄“她”帶回去的錢太少,乾脆趁著小叔子斷了腿,過來把周家搶了,“她”想要阻攔,頭上添了傷口。
再等上一個月,“她”就會被接回家,然後嫁給一個性格古怪又暴力的男人,婚後生生被打死。一睜眼重新投胎,到了不曾聽聞的大康朝。
在古代,不再是柳素素,而是柳宿。不一樣的環境裡,有了讀書的機會,讀書明智,讓他漸漸拋去了第一世的懦弱,磨煉出屬於柳宿獨特的鋒芒。
雖然隻是一輩子的老翰林,但是柳宿還是覺得挺驕傲。
國子監祭酒是他的老師,收過一個學生考了狀元,官至尚書,他柳宿在翰林院的名聲還是不錯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許多疑難的問題會向他討教。
忽然想到了一樁事,站起了身子,往門外走去。
***
屋外的陽光讓她猛地眯著眼,等到眼睛重新恢複了光明,她才大跨步往前幾乎走去,路過了咯咯打著鳴的老母雞,她走到了另一扇木門前伸手推開。
陰暗的房門打開之後,床榻上的人動了動,柳素素徑直往裡走去,周正澤從床榻上支起身子,等到看清了眼前的人,眼底有厭惡之色浮現,“你怎麼來了?”
如果說第一世她最大的遺憾,就是錯誤地依賴娘家,娘家把周家的錢搶走,她也不敢討要回來,周正澤等到身體恢複了些,就親自去討要,誰知道被柳家的人推了一把,傷上加傷,這讓周正澤的腳永遠落下了殘疾,還有周家最小的女兒周甜,在她回了娘家後不久,就聽人說是丟了,周正澤為了找周甜離開了村子,最後不知去向。
周家的錢財是因為她而沒了的,周正澤的腿也與她有關,她必須負起責任。
柳素素板著小臉,神情嚴肅,帶著點柳大人的威風,“錢,我會想辦法要回來的。”
周正澤顯然沒有感覺到柳大人的威風,冷笑道,“就憑你?”
柳素素並沒有回答,忽然伸出手去摸周正澤的腦袋,手下發燙,果然是發燒了。
“你乾什麼?”周正澤的眉頭皺起,大聲說道,因為揚聲,喉嚨不舒服,劇烈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