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青姝與謝臨說了一會兒,便起身出去,向東而走,隻見青鬆拂簷,玉蘭繞砌,琳樓綽約,偌大謝府可謂錦繡堂皇,好不華美繡致。
謝安韞住在東南方的清淨樓閣裡,雖與謝府相連,但更像獨自成府,草木錯落,清淨幽森。
侍從在閣外停下。
薑青姝令秋月及護衛停在外麵,負手緩步進去。
屋內幽涼,正對一扇山水玉圍屏,她的目光在上麵停了停,便聽一道慵懶散漫的聲音,“陛下竟然親自來了,臣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她轉身。
正好看到跽坐在壼門式茶桌前的男人。
他傷的是頭,整個人倒是好端端地坐著,慢條斯理地掖著廣袖,白玉青花茶盞在漂亮的指骨間搖晃,撇去浮沫,悠然一傾,滿室清香。
屋內無旁人。
“恕臣有傷在身,不便起身,陛下既然如此體恤臣,應當不會計較這些虛禮吧。”他漫不經心地說著,將一杯新煮好的熱茶往前一推,抬起雙瞳,似笑非笑,“陛下坐。”
還是那副散漫的樣子。
此人表裡不一,是個活脫脫的笑麵虎,在她跟前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在尋芳樓的時候卻那般陰沉狠戾。
她緩步過去。
廣袖一揚,裙擺微斂,她在他對麵坐下。
她端起茶盞淺嘗一口,“好茶。”
“陛下對臣真放心啊。”
他含笑盯著她,“就不怕臣下毒嗎?”
“……?”
薑青姝差點嗆了一口。
他神經病啊!在這裡對她下毒?
“謝卿說笑了。”她抬袖擦擦嘴角,鎮定地抬起眼睫,淡聲道:“朕來探望謝卿,與謝卿無冤無仇,謝卿怎麼會想害朕呢?”
“這可不好說。”
他說:“陛下有所不知,臣前天夜裡被‘刺客’砸了腦袋,這刺客的身形和陛下相似,臣一見到陛下,就總是想到那不知死活的刺客。”
她倒是冷笑起來,清亮雙瞳直視著他:“那這刺客還真是笨,明明可以刀刺,卻要用砸的,還沒砸死。”
“是啊。”
謝安韞微笑著湊近:“臣也很不解,她為什麼要砸臣?”
“謝卿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為人一世,誰沒做過幾個虧心事呢?陛下沒有嗎?”
“朕可沒有見不得人的想法。”
“見不得人的隱秘,自然是要永遠地藏起來,可是偏偏有人非要把它打開,讓臣藏不住了,這讓臣可如何是好?”
薑青姝還欲再說,忽然感覺到有些暈。
……不會吧。
這個瘋子……他還真敢下藥?
他瘋了嗎?
她的目光在他臉上定住,他扼袖伸手,指尖在她下頜處流連,低聲說:“臣這幾日一直在後悔,後悔那一日,沒有揭開那刺客的麵紗。”
“上天不讓臣藏住秘密,那不藏,也好。”
他的手驀地用力擒向她的下巴。
薑青姝在他跟前警惕得很,笑話,負忠誠的臣子隨時可以刺殺的好嗎?何況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突然襲擊了,她敏捷偏頭,躲開他的手。
鬢角散落的一縷烏發從他掌心滑過,帶起微微的癢。
掌心好像被撓了一下。
謝安韞緩緩攥緊手指,指骨哢嚓一響。
一次沒有得逞,他也不抓了,反而笑了一聲收回手來——其實女帝的人就守在外頭,隻要她叫一聲,外麵的人肯定會衝進來,他這樣做並沒有什麼意義。
他僅僅隻是想下藥,想抓她而已。
很想。
那就做。
她不會叫的。
這傀儡皇帝不想撕破臉。
何止。
他發現自己低估了小皇帝,她又一次超乎他的意料了,他聽人回報說她在紫宸殿中砸花瓶時,腦海裡想象的是:懦弱無能的小皇帝被嚇壞了,被薛兆關在宮裡,可憐地哭鬨撒潑,隻有君後才可以哄好。
結果好像不是這樣。
難道她並沒有那麼喜歡君後?
這個猜測讓謝安韞再次興奮起來,本來,既然捅破了窗戶紙,他就不打算再對她維持表麵上的君臣之禮了,還想著這幾天先準備準備,過幾日就對她下手,也不必顧惜她怎麼想,反正他已經是徹底的亂臣了。
她卻自己就來了。
女帝就端坐在他的對麵,丹唇外朗,皓齒內鮮,尊貴雍容,不可褻瀆。
漂亮姑娘坐在那兒,不需要說話,也不需要笑,隻是安靜地讓人瞧著,便令人心生歡欣。謝安韞明明已經見過她那麼多次了,但最近總覺得每一次都很新鮮。
他不由得想起,當年他甚至可以和趙玉珩一樣和她成婚的。
那時候的趙郎是整個京城最耀眼的少年之一,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他見過皇太女,美則美矣,毫無新意,和尋芳樓的美人一樣。
可但凡他仔細瞧瞧她,覺察出今日的三成美來,他應該都會答應了那個婚事。
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琴瑟在禦,莫不靜好[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