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阿奚不在這裡,張瑾站在此處,也自覺礙眼,便打算轉身離開,偏偏薑青姝已經看完了,她一把放下那些信件,很興奮地叫住他: "卿留步。"
張瑾一頓。
他回過身來。
少女眸光瑩潤,淺笑著望著他,認真地說: “朕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阿奚了,他想朕嗎?朕今日反正無事,就去愛卿家裡看看阿奚吧。"
張瑾緩慢地重複一遍: "陛下今日無事?"
她用力點頭。
她好像是看完信有些按捺不住了,比先前說要去試探盧氏更為興奮,那些壓抑在少年皮囊下的朝氣與喜愛,與這一身龍袍格格不入。
也讓他覺得尤為刺眼。
他不再抬眸看她,誰知她還走下玉階,伸手扯了他的袖子, "走吧,朕就去更衣。"
他低眼看著被她扯住的官服,下意識後退一步,
突然說: “臣陪陛下去探望秦晉大長公主。”她“啊?"了一聲,詫異了一會兒,居然沒有答應,而是說:“可是朕想看阿奚。”
“陛下不想去探望長公主了?”
"也可以改天,朕就是想看阿奚。"“阿奚今日不便。”"他能有什麼事啊?"
她還在追問,張瑾握掌沉默,又冷冷地說了句: “陛下彆忘了,臣讓你和阿奚相處的初衷。”
"不就是拖嘛,拖到最後又能怎麼樣……"
她不知道他語氣為何突然這麼差,用很小的聲音嘀咕了一句,他聽得清楚,眼尾抽搐了一下,垂睫看著她隱匿在自己影子下的容顏,一時居然不能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阿奚。
那笑容很好看。
不像是裝的。
她和阿奚,年歲相仿,性情相投,連很多習慣都尤為相似,這樣的兩個人彼此吸引,簡直是天經地義
張瑾又一次強硬地說: "還望陛下注意分寸。"
她狐疑地瞅他一眼,好像妥協了,喪氣地說了聲: “好吧,那朕和愛卿即刻啟程,擺駕郭府。”
秦晉大長公主染疾已久,一直不曾痊愈,女帝親自前來探望,尚書左仆射張瑾隨行,令郭家人大為驚懼。
其實西北有戰事,天子此行究竟為何,郭盧兩家約莫也能猜到一點意思。原本他們還能繼續裝傻下去,但天子都親自來了,若是不表示一二,隻怕是難以善了。
而且張相也在。這是不是代表,張黨那邊也是想將盧氏拉下水?
郭府上下人人驚懼,郭宵與其父郭淮從衙署趕回,和其他郭家子弟一起迎接聖駕,郭老夫人也親自出來跪迎,但女帝卻讓他們免了禮節,和顏悅色地詢問大長公主病情,全程都沒有提半個字的朝政。
就連陛下身邊的那位最令人忌憚驚懼的張大人,也好像隻是在單純伴駕,很少開口。
其意如何,委實難測。
“朕其實早該來探望了,隻是這段時日朝政繁忙,今日才得閒。”薑青姝緩緩說著,看向幾位女眷之後站著的兩名稚童,笑著問: "這是郭卿的子嗣?"
郭宵忙叫他們過來,示意他們見禮,笑道: “這是大
郎與二郎,大郎為賤內所生,二郎是妾室所出。"
薑青姝對個子稍高、衣著更華麗的男孩招了招手,對方怯怯地上前,她微微彎腰,親切溫柔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陛下的話,我叫郭奇。”男孩脆生生地答。"你最近在照顧祖母嗎?"
男孩立即點頭道: “我一直在祖母身邊侍奉,每天都陪著祖母!祖母很疼我,娘說她看見我就會好得快!"
薑青姝笑了起來,周圍幾人也紛紛賠笑著。
"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郭卿教子有方。”她又問男孩: “那你祖母好些了嗎?"
小孩子一貫沒什麼心機,見眼前的陛下長得這麼好看,說話也溫柔,膽子便大了許多,不假思索道: “祖母病得很重,已經很多天沒有下過地了!昨天還咳血了!”
此話一出,周圍幾人麵色率先變了。
一般來說,病情這種,隻要不是隔日就要性命的地步,臣下都會往輕了說,畢竟說重了就有點像是在向皇帝賣慘或是索要什麼,萬一這滔天恩典降下來,無功不受祿,何況正值多事之秋.…
下一刻,薑青姝便直起身來,一手撫著男孩的發頂,一邊歎息著說: “想不到姨母病得這麼嚴重,是朕疏忽,應該儘早來的。”說罷,她回頭吩咐隨行的鄧漪, "把內府局的千年人參送兩箱來,明日再把兩位太醫令都叫過來,為姨母會診。"
鄧漪: "是。"
郭宵和郭淮暗暗對視一眼,連忙謝恩。薑青姝又抬腳,繼續往公主養病的院子裡去。
為了回拉忠誠度,薑青姝近日一直在獲罪的王氏族人之中挑挑選選,陸續赦免,這幾日通過實時,查看了不少王氏罪人的近況。
她記得有幾個人被她免除流刑的人,因為淪為平民還是奴籍,被京城幾戶人買為家奴了,其中就有郭家,
王郭兩家,從前關係可不算好。自然也不存在什麼雪中送炭,家道中落趁機折辱泄憤才差不多。
郭家人私下裡也不知如何折磨他們,女帝駕臨,他們自然也不會讓這等罪奴汙了聖上的眼,薑青姝一路過去,倒是未曾看見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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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宵回答道: “近日大理寺棘手的案子比往日少了許多,殺人案幾乎沒有,京中治安也好了許多,百姓恪守禮法,井然有序……"
郭宵做事謹慎,何況有張相在此,他答話更慎重一些。
隻是好似上天都要與他作對一般,就在女帝快要進入院落時,一道身影猛地從草叢裡躥出來,朝這裡撲過來。
一切快得超乎想象。
薑青姝隻看到一道被日光反射而出的寒光,那道光太亮太快,刺得她眸底如被針蟄,猛地閉了一下眼睛。
男人冰冷沉凝的聲音在耳邊炸響, "護駕!"
是張瑾。
張瑾離薑青姝最近。
電光火石間,他的反應也最快。
男人幾乎瞬間展臂,護在女帝跟前,在那人撲過來的一刹那,當先眸光一厲,伸手鉗製住了他手中匕首。
寬鬆的官服能將人襯得清瘦文弱,然而官服下緊實肌肉爆發的那一刻,那刺殺之人握著匕首手柄,一時竟無法在男人的手掌下拔出。
一貫握筆的手清瘦又漂亮,指縫在迅速滲出血跡,然而骨節攥得發青,好似不痛一樣,不鬆分毫。
“拿下!”
張瑾冷喝。
郭宵嚇得肝膽欲裂,完全呆住了,下一刻,隨行的薛兆已迅速飛起一腳,將那刺客踹飛出去,反扭著他的手臂將他死死摁在地上。
張瑾驀地一甩袖擺, "哐當"一聲,浸滿血的匕首被擲落在地。他的身後,薑青姝終於睜開眼睛。
場麵一片混亂,隨侍的鄧漪驚叫一聲,連忙撲過來查看她是否受傷,薑青姝搖了搖頭,偏頭看向擋在她麵前的張瑾。
他還背對著她。
背影挺拔,帶著肅殺之意,擋在她身前,竟極有安全感。薑青姝正要開口問他是否受傷,但下一刻就被郭氏父子呼天搶地的告罪聲吸引了注意力。
“陛下!陛下恕罪!臣對此事完全不知情,臣宅邸之中發生這樣的事,臣難辭其咎,還請陛下寬恕……”郭淮伏跪在地上,神色惱恨, "是臣沒有看管好這下賤罪奴………"
罪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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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男子被侍衛死死壓著,雙手被反扭,跪在了一片臟汙的泥地上。
他衣衫襤褸、發絲淩亂,衣領裡隱隱透出猙獰鞭痕,狼狽,低賤,又臟汙至極,但縱使如此臟汙,也難掩玉質般的膚色。
被薛兆掐著下頜骨強行抬頭時,露出精致俊美的五官,和那雙猩紅又好看的眸子。竟是個像玉般漂亮的人。
他刺殺未曾得逞,跪在地上冷冷凝視著女帝、張相,還有不停告罪的郭家父子。
薛兆當先認出他的身份,皺眉念出了他的名字: “王璟言?”
王璟言,昔日的懷永侯,人稱小侯爺。如今的罪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