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覺是必須補。
誰都不能阻止她睡覺。
但,對於禦前的那些人來說,皇帝願意放下手頭的事好好休息了,反而是一件值得放鞭炮慶祝的大喜事,畢竟他們主要負責皇帝的飲食起居,比任何人都害怕陛下的龍體出現狀況。
於是,對於這一次陛下休息,所有人都萬分用心。
鄧漪站在殿外悄悄吩咐宮人: “陛下這一次或許要睡上很久,睡醒後定會很餓,你去禦膳房讓人準備一些好吃的飯菜來,隨時熱著。"
那宮人領命去了。
鄧漪又吩咐人去抓掉樹上吵人的蟬,又看著外麵來回走動的侍衛,認為覺得這些侍衛來回走動,腳步聲會打擾到陛下安眠,便上前對右千牛衛大將軍梁毫道:"還請將軍讓他們稍稍後退,陛下一向淺眠,極易被吵醒。"
梁毫略有猶豫: "話雖如此,但若有什麼意外,陛下急召,我們來不及衝進去。"
鄧漪笑道: “無妨,將軍可派四名千牛衛守在這門口,不要走動發出聲響就好。”
梁毫點頭: “如此也好。”
隨後,鄧漪又親自指點打掃的宮人快速清掃殿外,又吩咐底下人了一些事情,她一轉頭,就看到秋月站在門口,正含笑望著自己。
鄧漪忙上前,喚道: “秋少監。”
秋月滿意地打量著眼前儀態端莊、從容不迫的女官,她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她的樣子,那時鄧漪姿態卑微,眼睛裡寫滿了想要往上爬的欲望,雖然看起來機靈,但都是一些自作聰
明的小心思,這樣的人放在禦前,她認為是絕對不夠格的。
但現在,鄧漪顯然已經看不出絲毫往日的影子,能在廷杖之後重新鼓起勇氣爬起來,就說明鄧漪是個能屈能伸、堅韌不拔的人。
秋月說: “你做得很好,紫宸殿自被你代掌事開始,陛下的起居皆滴水不漏。”
鄧漪連忙謙虛道: “下官之所以有今日,全都仰賴陛下,更不敢沾沾自喜,日後還要多加努力才是。"
秋月見她有些緊張了,笑著安撫道: "不必緊張,陛下身邊的人越來越能乾,自然是好事,隻不過……"秋月話語一頓,目光掠向一處,淡淡說: "能時時體察出聖意,自然是好事,隻是服侍君王,一昧聽從多了,也少不得有諂媚討好主君的嫌疑。"
鄧漪瞬間呼吸一緊。
她順著秋月的目光,看到自那邊拾級而來的男人。
身量清瘦,膚白若玉,天青寬袍,行走姿態貴氣端直,猶如鬆柏。若說他是奴籍,估計彆人都不信。
怎麼會有氣質這麼好的奴隸?
甚至乍然一眼,鄧漪甚至有些恍惚地看到了些許君後的影子,不過在她眼裡,君後高貴,是陛下的夫君,自然不是這種人可以比擬的。
鄧漪看了王璟言一眼,立刻就明白了秋月是什麼意思。
——秋月怪她那日,在覺察到陛下對這個罪奴感興趣時,沒有當機立斷斬殺王璟言,反而有意順著陛下促成好事,讓陛下帶他回宮。
一昧揣測君主想要什麼,拚命地滿足,就是諂媚逢迎,不是忠臣,而是大奸。
而事後的事證明,鄧漪的確不該促成此人回宮,他留在陛下身邊,間接導致了陛下的手受傷。
鄧漪後知後覺,背後陡然起了一層冷汗,連忙道:“是下官考慮欠妥,下官當時的確是做錯了,險些釀成大禍,多謝大人提點!下官再也不會如此了!"
秋月: "知道就好,接下來怎麼做,你應該明白了。"
說完,秋月就轉身走了。
鄧漪揣摩秋月的深意,覺得陛下雖然留了王璟言在身邊,但她為了陛下著想,定然是不能再讓此人隨意接觸到陛下了,這個王璟言現在身份卑賤,她當即叫他過來,使喚他去清掃□□的
落葉,又給他加派了很多活。
王璟言能感覺到來自彆人的惡意。
從前他們把他當成“男寵”,不給他派任何活,隻讓他時時陪在女帝身邊,現在女帝還在休息,他們就已經針對起他來了。
王璟言對於這種程度的針對習以為常,隻是忍著身上那些沒有愈合的傷,慢慢乾著活。
好幾次傷口開裂,他都低頭忍耐著,等緩過了痛意再繼續,深夜,彆人都已經休息,月懸西天,他也依然在獨自清掃著落葉。
等他好不容易掃完,天色已經微亮,前來檢查的內官神色倨傲地掃了他一眼,突然一腳將那一簍子的落葉全部踢翻。
有風吹來,好不容易掃好的落葉,瞬間又被吹散很遠。王璟言冷冷抬眼:"你!"
那人譏諷道:“你就是這麼乾活的?掃了一夜都沒有掃完,真是個廢物!還不繼續!”王璟言袖中的手越攥越緊,青筋浮現,他竭力壓抑著憤怒,繼續垂著頭道: "………是。"他合該如此卑微。合該如此。
他忍著疼蹲了下來,正要重新拾起掃帚,忽然聽到頭頂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用這等手段折辱人,著實無恥。"
男人的手一頓。
身邊的內官聽到聲音,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王璟言緩慢抬頭,看到少女正穿著華美嚴肅的朝服,攏袖站在那兒,晃動的旒珠後,那雙黑眸隱隱透著不悅。
"拖下去,杖三十。"
那內官哆哆嗦嗦地求饒起來,很快就被帶走。王璟言重新站起來,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她問: “你掃了一夜?”
"……是。"
"你傷還沒好,先回去休息,不必如此。"
“是。'
她簡短地說了兩句,他簡單應了,睫毛低低垂著,讓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她從他身邊掠過,身後是隨行的宮人,不遠處是正在等候的帝王儀仗。
"對了,朕並未給你派活。"
她忽然覺得還是解釋一下比較好,腳步頓住,回頭對他說: “朕說了再給你一次機會,就是君無
戲言,絕非是以另一種方式折辱你。"
"……嗯,奴明白。"
所有人都故意折辱他,唯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