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相這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就是他想的那樣,這就是那把象征著天子的佩劍。
見此劍者,如見天子。上可安疆定土、鎮
守河山,下可斬殺奸佞、除暴安良。
這是當年某一任女帝把此劍贈給當時的大將軍時,親口所說。
雖然過了這麼多年,此劍已經很少被拿出來,也很少被人提及這一層隱晦的含義,但這把劍出現在張相弟弟手中,絕對不可能是張相偷竊來的。
畢竟張相如今位高權重,非但天子下達政令要經手於他,便是軍機大事也由他牢牢把持,連皇帝都忌憚他幾分,剛剛張相說的又是“好友所贈”,並未直接說是陛下,這或許就是陛下為了拉攏張相又想不讓禦史置喙,而私下裡賞賜的。
李巡後知後覺,開始一陣後怕——方才他若真奪了這劍,隻怕是要立刻綁了這少年寫折子上奏禦前,到時候直接沒眼力見地衝撞到陛下跟前,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現在張相讓他好好看清楚。
隻怕是有另一層意思。
李巡腦子轉得極快,忙又恭敬道: “下官看清楚了,小郎君的確清白,是方才那人誣告,下官這就秉公處理。"
一邊的少年還毫無所覺,單手接過兄長拋來的劍,冷聲道: “我早就說了,我才不稀罕偷彆人的東西,你們偏不信。"
張瑾道: "既是誤會,下次就不必鬨得這樣大,畢竟刀劍無眼,容易誤傷無辜。"
"是是是,是下官這次考慮欠妥……"
李巡立刻送著這兄弟二人,活像是送著兩尊菩薩。等他們離開了,他才鬆了一口氣,摸了摸額角的汗。左軍統領劉奕站在李巡身後,方才看了全程,很是不解: "大人,那把劍明明就是……"
"你懂什麼!"
李巡回頭道: "方才張相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這把劍就是陛下親自送的,他讓我看清楚,隻怕就是明晃晃提醒我,得罪他,無異於不敬天子!你們記住方才那張小郎君的樣子,日後一個個都機靈著點兒,若再碰上他,千萬彆聲張什麼,也定要繞著走,切莫得罪。"
眾人沒想到是如此,經這麼一提醒,慌忙應下,心裡都緊張了起來。而另一邊。
張瑜跟著兄長跨出京兆府衙,就看到那停在外頭的馬車,他並未多想,十分熟稔地一掀簾子跳上去。
誰知這一跳上去,少女鮮亮
的容顏映入眼中。兩人正好對視上了。
兩雙眼睛,一雙笑得彎如天邊的月牙兒,一雙漂亮卻又瞪得圓溜溜的,互相一瞬不瞬地瞅著對方。
少女微微一怔,正要對他打招呼: “阿——”“唰”的一聲,簾子又被放了下去。張瑜又退下了馬車。
眼睜睜看著弟弟衝進去又嚇出來的張瑾: "……"
少年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臉,像是要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最後又深吸一口氣,再次跳上車。
這一次,他的手緊緊抓著簾子,像是要緊張地去瞧什麼寶貝一樣,認真地看過去。
所幸。
那少女沒有消失。
還是七娘,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鮮活又好看,正安靜地望著他。“七娘。”他怔怔地看著她。
她說: “我今日來找你,卻聽說了茶樓的事,才把你兄長叫來解圍,你沒事吧?”張瑜搖了搖頭。
“我沒事,他們傷不了我。”
他一下子鑽進馬車裡,下意識想坐在她身邊,但隔了這麼久不見,越珍愛、越難得,便越易生畏,他竟然開始有一點點不敢靠近她了。
便還是,與她保持了一點距離坐著。薑青姝注意到了,心裡在歎息。張瑾還是沒有攤牌。
她在實時裡看得清楚,張瑾進去之後,直接借她之名向李巡攤牌,令李巡誤以為瑩雪劍是她賞賜給張瑾的東西,並提醒李巡,見此劍如見天子,日後再看到阿奚,不可再動他分毫。
然而她送阿奚這把劍隻是為了讓他在日後保命,並無這一層意思,張瑾此舉,這無異於假借她的名義,直接給予了阿奚肆意妄為的特權,實在膽大包天。
但….
罷了。
阿奚三次與官發生衝突,第一次是為百姓洗清冤屈伸張正義,第二次是為了幫她查大理寺案,第三次則是為了護她的劍。
他不會亂來的。
張瑾其實可以完全可以借這次攤牌。她猶豫,是因為不忍心辜負阿奚的感情,那張瑾,又是在逃避什麼?
隻是這樣下去,她不知道還能瞞多久。
很快,張瑾也上了車。
車夫一揚馬鞭,開始驅車行進。車內的三人都異常安靜,
心思各異。
“阿奚,我送你劍,隻是覺得以你的武藝,配得上更好的劍,也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她忽然抬頭看著少年,輕聲說: "其實你也不用這麼護著……"
“可我就是想好好護著。”
張瑜偏頭看著她,烏眸清亮,認真地說: “你送我的東西,我都很喜歡,不會輕易弄壞它們。”她無奈,抓著裙擺的手指無聲地蜷起,攥著衣帶,睫毛低低垂著。
他見了,忽然躊躇起來。
"七娘,我讓你不高興了嗎?"
她搖頭。她說:"阿奚,你很好,可是……"
如果早知道送給他的東西,他會寶貝成這樣,她說不定就不送了,還省了這麼多麻煩事。
真煩人。
身為皇帝,總是有那麼多事要考慮,都無法純粹地對一個人。
張瑜定定地望著她的側臉,忽然露出一抹燦爛的笑來。
車內幽暗,但少年的那抹笑容灼亮如星火,好似漆黑死寂的暗夜裡,那一輪被風雪吹亮的皓月。"我知道了,七娘是在心疼我對不對?"
她一怔。
張瑜還是沒有忍住,一下子挨著她坐了過來,低著頭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咧嘴笑著,半露的虎牙透著幾分張揚肆意,"是不是呀?"
他就像一隻正在拚命搖著尾巴的小狗,烏溜溜的眼睛裡全都倒映著她,如此模樣,讓人簡直無法忍下心來否認。
薑青姝偏過頭,彆扭地否認: "……才不是。"
他卻不信。少年繼續搖著尾巴湊近, "七娘,七娘,七——娘——"
他一迭聲地叫著她,一聲比一年黏糊糊,叫得她耳朵好癢,忍不住雙手捂住耳朵,假裝自己沒在聽。
他卻又輕輕說:
“那你就當成,我是在故意讓你心疼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