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珩是有脾氣的。早在他針對張瑾時,薑青姝就很是清楚。
現在難道是吃醋?可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這醋意來得未免也太後知後覺了……她不禁探究地望著趙玉珩的側顏,他卻隻是冷漠地俯視著地上的王璟言。
他冷淡道: “既然不知規矩,那陛下不如將他交給臣,由臣來教一教。”
薑青姝: "……"
不是,這個橋段,怎麼突然就跳到宮鬥文了?
而且王璟言拿的還是柔弱可欺小白花劇本,君後居然好像還是惡毒善妒高位妃劇本?這不太對吧……
她一下子無話可說,一方麵覺得王璟言方才雖走神失態,卻也絕非他平時常態,不至於是連規矩都不懂的人,略微懲處便是;另一方麵,她又本能地傾向於趙玉珩,在他跟前護另一個人,豈不是要有些過分.…
她到底還是對王璟言道: “既然如此,那你便好好學一學規矩,記著這次教訓。”王璟言伏在地上,聞言閉了閉眼睛。"奴遵命。"
他知道她是不喜歡自己的,正如留在她身邊,也是他滿身是血地跪在她腳邊求來的。
此情此景,其實似曾相識,當初謝安韞站在簾外看著他服侍天子脫掉鞋襪時,想必也是這樣的感受。
都是無可奈何。
那日,趙玉珩親自將王璟言帶去了鳳寧宮,鳳寧宮那邊沒有傳來什麼突兀的動靜,隻傳喚了宮正司的人。
薑青姝知道,趙玉珩舉止有君子之風,身為中宮處事,自然是合乎禮法流程,也不會裹挾太多私仇,她不覺得趙玉珩會
像宮鬥文裡的惡毒妃一樣,對王璟言又是掌捆又是羞辱的,但還是忍不住悄悄用實時觀察發生了什麼。
【君後趙玉珩以王璟言禦前失儀為由,將其帶入鳳寧宮調教,先讓宮正司監督其罰跪一個時辰,再令其誦讀默寫宮規禮儀。】
【王璟言順從地接受君後趙玉珩的懲處,安靜地跪坐在案前默寫宮規,一聯想到自己卑賤的身份、帝後之間的恩愛,不禁黯然神傷。】
【王璟言默寫完宮規,君後趙玉珩屏退宮人,與之交談了足足兩個時辰。】
燈影微弱。
一道清瘦的人影被燭火拉長,幾乎與窗外搖曳的樹影融為一體,在疾風中將折未折。
王璟言擱下筆,手指撫著這一疊抄寫好的紙張,燈影隱約照出剛勁端直的字跡,可見也是師承名孺大家、教養極好才能練出的一手好字。
趙玉珩緩步從屏風外走過來,立在他身後,冷淡看了片刻,淡淡道: “所謂字顯人心,你的字仍有風骨神韻,為何淪落至此?"
王璟言手指一緊,垂眼道: "京城皆知,殿下的字才是天下一絕,奴擔不起殿下讚賞。"
“是麼。”
趙玉珩淡哂了一聲,自他不遠處的坐榻上坐了下來,平靜道: “你我既是故人,也不必拐彎抹角,你我皆受困於家族,王氏之滅,你心有不甘,我並非不能理解。你原先妄圖刺殺陛下複仇,如今又留在陛下身邊,究竟是何想法?"
王璟言閉了閉眼,道: "不愧是趙三郎,人在行宮,卻事事瞞不過你的眼睛,郭府之事陛下嚴禁彆人聲張,禦前人人忠心,你是從何處知道?"
“禦前之人有人忠於陛下,無非是我令其忠心。”“看來……”王璟言苦笑, "我的一舉一動,你也都知道了。"
趙玉珩俯視著他,淡淡呷了一口茶水,才道: “你刺殺過陛下一次,若非確定你不會再動手,我不會容忍你留在陛下身邊,至於你討不討陛下歡心,那隻是陛下的事……所以,你該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為何第一次選擇刺殺女帝,後來卻又改了目標?
他想做什麼?
王璟言覺得有些可笑,他原先雖然猜到君後不至於對他做什麼狠毒之事,卻也沒想到,趙
玉珩把他帶來,居然是為了問他這些。
還真是為陛下打算。
其實能有什麼呢?
他竭力壓抑著情緒,卻依然難掩語氣中的恨意,咬牙道: “因為一開始,我無非隻是想發泄受到的屈辱和仇恨,而我能殺到的、覆滅我王氏的罪魁禍首,唯有她而已。"
“但究其根本,到底是誰,我又何嘗不知!”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陛下赦免王氏大多族人死罪,又相繼免除流刑,至少能留下性命,往後縱使為奴,至少也遠離紛爭。但謝安韞對我王氏一族過河拆橋,滅口我王氏數十人,謊稱他們畏罪自殺,狠毒自私至極。"
甚至,任由他們暴屍荒野。王璟言的母親、親妹妹,也死於他手。
事後,王璟言受到了數次折辱,其中也不乏有故意與王家割席的謝氏子弟,昔日王謝兩家緊密相連,如今反倒成了他們欺辱的玩物。
他有時被仇恨浸沒,根本不知該恨誰,好像已經成了地獄裡索命的厲鬼,能多拖一個人下地獄也好。
他刺殺女帝,想的就是,殺了皇帝,也拖郭府上下一起下地獄,誰也彆想好過。但後來,他進宮了,想的自然更多。
“我若能報複謝安韞,才算死而瞑目。”
王璟言跪坐著,仰視著端坐在上方,依然猶如謫仙、不染塵埃的趙玉珩,目光中交雜著濃烈的嫉妒、不甘、絕望、欣賞,又說: "殿下問奴這些,絕對不僅僅是閒來無事吧?你又在籌劃什麼?"
殿外疾風愈烈,銅鈴聲越發紊亂,好似臨上戰場時急促的鼓點聲。
趙玉珩手中的茶水有些涼了。
他把茶盞擱在一邊,長睫微斂,清冷的視線落在對方身上, “我與你的目的,也算不謀而合,若論如今何人最了解謝氏一族,當非你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