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濺落在他臉上、發上, 又戀戀不舍地滾落、滲入到青年平日裡總是穿得嚴嚴實實此刻卻衣領散亂的儒衫。
青年看見了他, 微微渙散的瞳孔一瞬間凝結, 藏在廣袖中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掐進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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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以前,謝珣的母親來到了青雲書院。
她自稱受到了不肖子和書院先生的蒙騙, 這些年以為坤子一直寄養在青雲名聲清正的坤院,未想其實是坤扮庸裝混跡於乾坤之中, 簡直傷風敗俗。
她已給兒子訂下婚約, 這就要將他領回去嫁人, 安心相夫教子, 才能給亡夫的家族和姓氏挽回一絲顏麵。
書院的先生們十分為難, 他們有對謝珣的情況一無所知的, 也有隱隱知曉卻看在夷光先生的麵子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坤者混進庸院是一個會影響書院聲譽的大事件, 書院穩下了謝母, 承諾儘快將事情查清。
知道真相山長和八王都把謝珣找去談話,讓他去後山求夷光先生搞定他學生惹出來的事, 和他生母好好談一談,看形勢不對記得直接落跑。
如果哪條路都行不通,書院也隻好遣他回去侍奉母親, 安撫好謝母, 再用書院這邊的勢力平了事態。
畢竟, 在這個時代,孝道大於天。
被逼到絕境的謝珣出乎自己意料的,竟然非常冷靜。
夷光先生在最初的時候便告誡他,求學是謝珣自己做下的決定, 也得自己承擔責任。
事情敗露,夷光先生是不會出麵相助的。
謝珣一夜未睡,在青雲山的山頂坐了一夜,觀旭日東升。
日出青山,霞光萬丈。
謝珣回到“上善若水”,碰到了坐在外間的七皇子。
這已現青年輪廓、美貌之中越見鋒銳的皇子殿下漫不經心地一手撐在書桌上,百無聊賴地托著下巴,另一隻手把玩著一隻白玉小瓷瓶。
見謝珣進門,他熱烈灼目的容顏上閃過又狠又厲的表情。
“是你。”
謝珣淡淡道。
他早早改嫁的生母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物,這些年侍奉新夫家想必快活得緊,恨不得他這個累贅永遠不要出現在麵前,若無人攛掇,哪裡會主動來找他。
“是我。”
七皇子給了他一個充滿惡意的、狂妄的笑容。
“我可不會把我的人拱手相讓。”
“逼我離開書院就是你的目的?”謝珣漠然地問,書哪裡都能讀,他還可以隱姓埋名、遊曆四方,隻是……他的理想就再無實現可能。
“恰恰相反,謝子瑜。”七皇子從椅上站起,身量頗高,已逐漸脫去秀美的痕跡,滿身淩厲的氣勢將謝珣逼退一步。
“拋開個人私怨,即便是我也不得不欣賞你的才華。我可以幫你平了你母親的事,讓你徹底地成為庸者,沒有後顧之憂地去搏功名利祿。他日整個大周必將握於我手,到那時,謝珣,我允許你一展所長,成為我的臂助。”
“不惜掩蓋身份也要進青雲書院,你不就是為了重振謝姓?我給你這個機會。”
“代價是?”謝珣死死盯住這個並非信口雌黃的年輕人,握緊拳頭。
“離我的盼盼、離秦明遠一點!他可不是你能高攀的!”
“如果我拒絕?”
“嗬,那便歸家嫁人生孩子去吧,你母為你尋了戶不、錯的人家呢。”七皇子囂張地、勢在必得地、高高在上地說。
威逼之,利誘之,好手段。
……
山雨驟降,雷聲炸響。
謝珣坐在小木屋廊下,斜倚著門沿。
他仰頭任雨絲飄進發中、衣中,突然回想起有個人給他寫過一副字。
他寫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一言道儘平生所求。
謝珣練字很認真、很刻苦,“上善若水”裡小水塘子被他“池水儘墨”了好幾回。
某個人給他贈字“王右軍再世。”
學舍的蓮花開了,某個畫畫很爛的人好不容易超常發揮一次,畫出了石花先生都讚賞的蓮圖。
畫中蓮池邊露出半截洗得發舊的衣角,上題“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全班品鑒後又被強行掛到他的牆上,美名其曰“畫藝出師禮”。
互相暴露真實性彆後,相處尷尬,那人又給他寫字——“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
……
一直被珍而重之的卷軸隨意散落在謝珣身後木廊上。
謝珣看見身穿儒生袍也好似鮮衣怒馬一般的某個人冒著雨,目光灼灼地分花拂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