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宸在山裡眼巴巴的等著, 等的風裡來雪裡去, 每一天都站在雪山之巔, 遙望著周國的方向, 可憐巴巴掉眼淚。
這一天, 她又坐在雪崖那塊兒大石頭上, 在茫茫大雪中, 抱著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哭。
“他肯定恨死我了, 他肯定不喜歡我了, 他肯定變心了。”殷宸抽著鼻子, 把眼淚稀裡嘩啦蹭在最左邊的尾巴上, 又把那條尾巴甩開,抱上左邊第二條尾巴, 邊擦著眼淚, 邊嚶嚶嚶:“說不定他已經嬌妻美妾在懷裡,天天樂不思蜀了, 等我回去了,他連小孩子都已經一窩了, 都在他腿邊圍著叫父皇父皇!”
“...”規則額角青筋亂跳,簡直快被她逼瘋了:“你閉嘴行麼!”
“不行!”殷宸那叫一個委屈:“我男朋友都沒了,十年啊, 我難受死了,你還不讓我說一說,你怎麼這麼冷酷無情啊!”
規則心想你剛開始哭的那兩年老子還不夠安慰你麼, 但也架不住你一天天的照三頓飯的哭啊,老子都恨不得把你們倆一起弄死再自殺圖個清靜了事!
它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先去把你那尾巴洗了,簡直惡心死了!”
殷宸不高興的去洗尾巴。
每一年北山都有地動造成的地形改變,今年在山底偏僻的邊緣居然出現了一汪溫泉,殷宸隔三岔五就來泡一泡。
清澈的溫泉水倒映著它雪白絨軟的身形,它一步步邁進水裡,七條絨長的狐尾舒適的伸展著。
是的,儘管殷宸這些年渾水摸魚不好好修煉,她還是又長出了兩條尾巴。
狐尾越多,長出來越艱難,她能長出來兩條尾巴,還要歸功於魏元衡——大周乾帝,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沒有之一。
想到他,殷宸又有點難受,她悶悶的的窩進水裡,咕嚕嚕的往上冒氣泡。
“還有多久才能出去啊。”她不知道多少次問規則,已經不再是詢問,而變成了一種自言自語:“我好想他啊...”
規則還沒來得及說話,殷宸突然聽見外麵一陣喧囂聲。
隔著水麵,她看見從山腳下跑過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勁裝、血汗滿身,死死咬著牙、眼神倔強凶狠。
在他身後,是一群蒙著黑布氣勢肅殺的殺手,他們各個手握長劍,眼神凶戾,緊緊追殺著少年不放。
少年年紀雖小,武藝卻不俗,反手甩出一把長鏢便有三個殺手倒在地上,他反身快跑,卻一個不慎被一塊埋在雪裡的石頭絆倒,嘭的一聲摔倒在地上,握著的長劍也被遠遠甩開。
大冬天的地麵冷硬徹骨,少年這一摔腦門瞬間磕出血來,他腦子一陣眩暈,用力咬一下舌尖,刺痛讓他清醒過來。他翻過身剛想去夠劍,殺手們已經迎麵而至。
他側身避開砍來的一劍,手摸上胸口,但卻發現長鏢已經用光了。
眼看又是一劍劈來,少年咬咬牙,一頭撲進一旁的溫泉池中。
溫泉水溫暖柔滑,鮮血絲絲縷縷飄散在水中,他揮舞著手臂,突然對上了一雙黝黑的眸子。
黑黝黝的大眼睛,長長的細毛,狐狸一樣的臉...
少年兩眼一翻,咕嘟咕嘟冒氣泡:有水鬼啊!
殷宸懵逼的看著人跳進來,懵逼的看著人在她麵前暈過去。
“他以為你是鬼,被嚇暈了。”規則冷靜分析道。
殷宸:“...”突然不想救這家夥兒了,當她這麼漂亮的狐狸精是水鬼,這麼眼瞎的留著乾嘛?!
規則說:“不行,你得救他,他是重要劇情人物,未來你家大帝的肱骨戰將。”
殷宸一聽和男朋友有關,立刻來了精神。
她雄赳赳氣昂昂:“敢欺負我男朋友的人,看我收拾他們!”
殺手們看見目標跳進溫泉裡,剛要跟著跳下去,就見平靜的水麵突然濺起一道高浪。
泛著硫磺味道的、滾燙的泉水濺在他們身上,粘到的皮膚瞬間燒傷燙破,與此同時,七條長長的毛尾自水底伸出,如屏雀伸展,狠狠斜抽而來,抽到的人瞬間打橫飛了出去,根骨儘碎、吐血而亡!
剩下的殺手驚駭的看著這一幕。
“怪物,這裡有怪物!”他們倉惶要跑,殷宸卻不會留下後患,長尾伸展而出,將其他人都抽開,隻卷起那個領頭人。
領頭人被長尾一圈圈纏緊,明明看著是那樣柔軟無害的尾巴,卷起來卻有千斤之力,他被勒的渾身骨頭都發出讓人牙酸的扭曲聲,手臂漸漸鬆散,握著的劍也無力的掉在地上。
這時候,水麵微微掀起漣漪,一隻雪白的狐狸,輕輕巧巧跳了出來。
她跳到岸邊,輕輕抖了抖身體,一身濕漉漉的絨毛卻像是一瞬被風吹乾,柔順光滑的長毛迎風舞動,身後其餘六條長尾懶洋洋的擺動著。
她踩著輕軟的步伐,慢條斯理走到他身邊,清澈的眸子看著他,卻從嘴裡吐出清亮動人的女聲:“你是誰的人,為什麼追殺他?”
隨著她的話,尾巴慢悠悠的收緊,領頭人隻覺得自己的內臟都要被擠成一團。
他死死盯著眼前口吐人言的狐妖,突然表情一僵,殷宸意識到不對剛要放開他,他腦袋一歪,嘴角滲出烏黑的毒血。
“死士麼...”殷宸繞著服毒自儘的殺手走了一圈,他們身上包括佩劍和暗器沒有任何顯示家族或組織的標識。
這麼多人,為什麼要追殺那個少年呢?他看著也不是什麼世族大宗出身,值得這樣大的陣仗麼?
殷宸摸一摸下巴,想著這該是個怎樣的陰謀詭計,想著想著,又忍不住撓撓頭:“我怎麼老覺得自己還有事兒沒做似的...可是壞人都殺光了啊...人也救了啊...”
規則沉默半響,忽然幽幽道:“你把人拉上岸了麼?”
“...“殷宸有點心虛:“好像沒有...”
規則:“...那你還不快把他拉上來!”(╯°□°)╯︵ ┻━┻
殷宸把江越拉上來的時候,他已經喝的夠夠的了,肚子高高鼓起,一口一口打著飽嗝。
殷宸懷揣著歉意的心情,用尾巴啪啪按他肚子,他一邊翻著白眼一邊往外噴水,場麵蔚為壯觀。
好半天,等江越的肚子終於癟下去了,殷宸才收回尾巴,江越在半昏半醒間深深吐出一口濁氣,兩眼一閉終於能放心的暈過去了。
殷宸顛顛跑到他身邊,用尾巴戳了戳他,看著他蒼白青澀的臉龐,感歎道:“多可憐的小孩兒,這麼小就被人追殺,想當年我撿到魏元衡的時候也是這樣,他那會兒才十四歲...”
真是愛情使人瘋狂,她現在是三句兩句離不開魏元衡。
規則咳了兩聲:“你之前不是問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麼?等他醒了,你就可以跟著他一起走了。”
殷宸眼前一亮。
她繞著江越轉了兩圈,也看不出他什麼時候能醒,她想了想,咬破小爪爪,把血喂了他兩滴,然後在他身旁焦心的等著。
江越傷的不重,隻是身心太過疲乏,滿是靈氣的血喂進去,沒一會兒他就翻著眼皮子醒過來。
他混沌著睜開眼,看見碧藍晴朗的天空,以及一雙明澈期待的眸子。
他眨了眨眼,一骨碌坐起來,震驚的看著四周躺了滿地的殺手屍體,以及站在他不遠處,一隻長著七條尾巴、踩著四爪紅焰的小白雪狐。
“他們...你...”江越的驚駭無法用語言描述,呆呆了好半響才反應過來,他猛的衝著殷宸跪下,四體投地的大禮:“謝謝妖靈救我性命,妖靈大恩大德,我江越下輩子當牛做馬的感激您。”
殷宸甩著尾巴,覺得這個少年還挺讓人喜歡的,身上帶著一股清爽的江湖豪爽意氣。
說完,江越咬咬牙,又用力磕了三個頭:“妖靈大人,我還有一事相求,請大人一定應允。”
他生怕雪狐妖靈消失了,加快語速道:“我是大周子民,大周張簡豐那狗賊私通大秦意圖謀逆,一次他傳信的飛鴿傳書意外被我們所得,他便派下大批人馬追殺我們,我的父母大哥皆被他們害死,隻有我僥幸逃生,請妖靈大人發發慈心,送我去王都麵見君王,將那個狗賊繩之以法!”
“叮。”
隨著一聲輕響,送江越入王都盛安攘除奸凶的限時任務就刷新了出來。
任務是必須要接的,但是殷宸甩甩尾巴,總覺得張簡豐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她那顆僵硬了十年的腦子用力轉了轉,才想起在哪裡聽過
—這不就是魏元衡以前提起過的,在他帶兵出征打仗時,為他穩定朝局協理朝政的宰相麼。
能被魏元衡委以重任的就那麼幾個人,每個人都握著大周舉足輕重的權柄,如果是他圖謀造反,那危害可太大了。
殷宸立刻就升起濃濃的責任感。
不行,不能讓壞人把我男朋友辛苦打下的江山給毀了。
殷宸嚴肅的衝著江越點點頭,江越大喜,跪下一個勁兒的磕頭,興奮的溢於言表:“謝謝妖靈!謝謝妖靈!”
他磕的極其用力,沒一會兒額頭就磕出血來,但他卻像是無知無覺,隻有眼眶漸漸泛紅,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雪地上,融化成小小的坑。
明明在三天之前,他還有著幸福美滿的家庭。爹帶著叔叔伯伯們護鏢回來,娘做好了香噴噴的大肉包子,大哥練箭打了隻肥肥的鳥兒回來打算烤成晚餐,他就偷偷抱回去用大哥的臉盆喂著養,等大哥從床底發現全是鳥屎的臉盆的時候,就氣的追著他打到樹上……
可是都沒有了,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
大門被砸碎,叔伯的屍體倒了滿地,爹娘倒在血泊裡,大哥硬抗了兩刀把他送到巷角草垛裡藏起來,自己反身衝著那些殺手衝去……
“阿越,你拿著這信,往城外跑!一定要去盛安,揭穿那個狗賊的陰謀,為咱們爹娘報仇!”
大哥最後的聲音一遍遍在他腦子裡回響,像是一根支柱撐著他不能倒下!
他不能死!他要去盛安!他要殺了張簡豐那個狗賊!他要為滿門報仇!
他麻木的磕著頭,突然身體被什麼硬生生撐起來,毛茸茸的觸感在眼角劃過,把他的眼淚都擦乾淨。
他愣愣抬頭,對上小雪狐溫和清亮的雙眸。
他哽咽一聲,一直壓抑的情緒忽然爆發,他一把抱住小雪狐,撕心裂肺的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