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
明淨的琉璃鏡前, 容色豔麗的少女托著腮發呆, 發著發著,便忍不住笑起來。
“殿下, 往後靠一靠,要不發髻就梳的不正了。”在她身後, 林歌輕柔的為她綰起長發,以一支點翠鳳釵固定, 見她滿麵榮光,抿唇一笑:“是什麼好事兒,讓殿下這樣開心,往日裡若這麼早叫殿下起床,殿下都無精打采的。”
殷宸咬著嘴唇, 小小聲道:“阿歌, 你知道…望雪樓麼?”
林歌微怔, 旋即笑了。
“當然知道。”林歌在她發上繼續以小釵點綴, 邊道:“陛下攻破齊國後,下令擴建盛安城, 特意在宮城西角辟出來一塊地,召集天下能工巧匠,要建造望雪樓;時至今日, 已經建了五個年頭, 陛下政務繁忙,卻對這樓極為上心,平日裡都要徐總管監督著, 隔個一兩月還要親自去看一眼。”
“奴婢曾代徐總管去督建過兩次,那望雪樓周圍幾裡之內,都以雪白絲絹鋪地,寒冰圈著四方,營造出雪原雲霧繚繞的意境;樓身高十丈有餘,以黃金漆柱、翠玉為樹,頂樓是敞天的高台,可直接遙望過盛安城牆,往北遙望萬裡有餘,風景美不勝收。”林歌手一頓,帶著點調侃意味看著眼神亮晶晶的小皇後:“奴婢原來還想不通,陛下不是喜好奢靡的性子,怎麼就要大費周章建這望雪樓,直到見了殿下才明白過來,傾舉國之力,卻是為了討殿下的歡心。”
殷宸捧著小臉傻笑:“他昨天帶我去看的…我當年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他這些年那麼生氣,居然還替我想著…”
“是啊,因為陛下再如何,也深愛您啊…”林歌為她戴好耳環,笑著往後退兩步:“好了,殿下起來吧,大典的時候近了,得更衣了。”
宮女們捧來大紅色的鳳袍朝服,一層層為她披上,紋著金鳳的腰封束住纖細的腰肢,掛上玉佩瓔珞。
殷宸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腰,嘟囔著:“我最近好像吃胖了,都有小肚子了。”
林歌笑了:“殿下可真愛開玩笑,您明明纖瘦的很,陛下上次還說了,要禦膳房多做些補菜給您補身子。”
殷宸半信半疑的摸了摸肚肚,外麵傳來珠簾被掀開的聲音,伴隨著男人低沉的嗓音:“皇後換好了麼?”
殷宸回過頭去,看見一身黑底紅紋龍袍的帝王緩步而來,看見她,眼底劃過一抹驚豔,隨即升起濃鬱的笑意。
“阿衡。”殷宸笑吟吟看著他,沒像以前一樣直接撲過去,而是等他走到了麵前,才微微屈膝,禮節雍容而典雅:“臣妾參見陛下。”
魏元衡低低笑起來。
他扶著她手臂,慢慢扶她起來,掌心溫熱寬厚的觸感隔著厚厚的綢緞仍清晰可辨,他的手下滑,握住她戴著長長護甲的小手,輕輕摩挲。
“你這樣,很好看。”
殷宸咬唇吃吃的笑,狹長勾起的眼尾帶著一點妖氣,魏元衡心中一動,用指腹點了一點胭脂,輕輕在她眼尾擦過,淡淡的嫣紅化開,她抬眸輕輕看來,美豔風流的不可方物。
魏元衡靜靜看著她,輕歎一聲:“真想把你藏起來,誰也不給看。”
殷宸笑嘻嘻在他唇角親了一下:“可是那樣,他們就不能羨慕你有這麼好看的皇後了。”
魏元衡垂眸看她,半響一笑:“你說的對。”
他側頭喚了一句:“徐如。”
徐如應聲,托著個小盤掀簾而入,殷宸好奇的往托盤裡看,看見一頂鳳冠。
通體由黃金掐絲製成的鳳冠,珠翠寶石鑲嵌成華麗的鳳尾,紅珊瑚雕成的鳳頭,銜著一顆雪一樣潔白的珠子。
“我在嘉王私庫中,找到了這顆靈珠,讓人打成鳳冠,擱置了這麼多年,終於能戴在她的主人頭上。”魏元衡拿起鳳冠,輕輕戴在她頭上,靈珠正垂在她額前輕輕搖晃。
他執起鳳釵,認認真真為她固定好,打量半響才道:“很好看。”
殷宸抬手,愛惜的摸了摸,衝著他無比燦爛的一笑。
她知道,他想要的不是她的歉疚、不是她的悔恨,是她高高興興接受他給的一切,是她給他永遠不再離開的承諾。
他想要的,她都可以給他,她希望,他能和她一樣快樂。
魏元衡握住她的手,牽著她轉身,慢慢走出承乾殿,明黃色的經幢幡麾遮天蔽日,禁軍開隊、架輦隨行,浩浩蕩蕩的儀仗徐徐往光華門去。
……
光華門前,恢弘的廣場東西兩側已經擺好了桌席,文武百官列坐,北側九條跨河石橋直通廣場,而南側白玉階架起的高台上,是空著的金龍榻。
今日有大秦使團覲見,場麵極為熱鬨,官員麵帶微笑談笑紛紛,貌美的宮女在席間穿梭,端茶倒水平添熱絡。
秦二皇子頗會做人,言語間儘顯和善友好,不見半分倨色,端了一杯酒,親自走到左席之首的張相麵前,微微鞠了半禮,笑吟吟道:“早聞張相賢名,舒傾佩仰慕已久,如今有幸得見,定要敬張相一杯。”
一月過去,張簡豐已不見當日吐血虛弱之態,臉色紅潤、眼神銳利,威嚴端肅一如往昔。
他端起酒杯,冷淡又客氣:“秦二皇子客氣,老臣不過是行分內之事。”
秦舒頗為關懷:“張相過謙了,張相為國鞠躬儘瘁,聽聞前些日子竟在殿上吐血昏迷,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張簡豐道:“多謝秦二皇子關心,老臣年紀大了,身體多有不適,幸得陛下恩寵,賜下禦醫良藥,如今已無恙了。”
“原來如此。”秦舒眼中劃過一抹暗光,笑的卻燦爛豪爽:“周皇與張相果然君臣相和,實在令人羨慕。”
張簡豐忙又謙虛著,兩人正你來我往呢,卻聽遠遠傳來一聲聲傳報:陛下駕到—皇後駕到—
眾人下意識要跪下,卻一瞬呆住。
皇,皇後?!
全場一時寂靜,百官麵麵相覷不知所措,秦舒瞳孔一縮,下意識看向張簡豐,卻見張簡豐大步走到廣場中央,撩開袍角重重跪下:“參見陛下,參見皇後娘娘。”
百官看他舉動,才像是突然驚醒一樣,忙也跟著紛紛跪下,齊聲道:“陛下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千歲。”
明黃的華蓋徐徐停下,禁軍迅速排開佇立在廣場左右,威嚴的帝王牽著一身華美鳳袍的皇後越過跪伏的眾人緩緩走上高台,共同坐在寬大的龍椅上。
台下跪伏的官員,不少暗暗倒吸一口涼氣。
“眾卿平身。”帝王低沉平靜的聲音在每個人耳邊響起:“皇後近些日子身子大好,自佛山歸宮,正巧今日大秦使團來覲見,眾卿一起拜見過皇後,也免得天下那麼多年風言風語。”
百官隻得再次跪拜:“參見皇後娘娘。”
這次回應的是一道柔婉空靈的女音:“眾卿平身。”
“謝皇後娘娘。”
百官這才起身,不敢正視,隻紛紛用餘光去看那皇後真容,看過之後,一個個又是倒吸涼氣。
皇後容色之豔美,超出他們的想象,便是那慣來有大周第一美人之稱的張家小姐,在她麵前也被襯托成了庸脂俗粉。
但更讓百官驚駭的,卻是帝王與皇後之間的相處。隻見皇後堂而皇之的坐在象征皇權的龍椅之上,纖纖玉手還一直被帝王握在掌心,兩人坐的很近,不時眼神交彙,眉目含笑,親昵非常。
這…這還是他們那個空懸後宮十載、不近女色到令天下都暗議紛紛的陛下嗎?
秦舒自聽見皇後這兩個字後,便神情暗沉。
尤其是在見過皇後容貌之後,他眼中雖有驚豔,但更多的卻是陰鬱。
秦國正看上了大周帝王後宮空虛、膝下無子,特意派了公主來和親,今日卻正好冒出來一位皇後。
秦舒深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
這位皇後便是暫得恩寵又如何,聽聞她出身平民,如何可堪後位,而他的妹妹是尊貴的秦國公主,帶著兩國聯誼的重任而來,他就不信大周帝王不顧大局。
這樣想著,他突然大笑著站起來,在眾人的矚目中衝著帝後二人拱手:“今日有幸拜見周皇與皇後,舒隻覺娘娘傾國傾城,陛下龍章鳳姿,當真是天作之合、神仙眷侶。”
魏元衡看著他,似笑非笑:“秦二皇子很會說話。”
金戈鐵馬十幾載的帝王,鐵血強悍的威壓和氣勢早已凝如骨髓,哪怕他隻是這麼不輕不重的一個眼神,卻讓秦舒瞬間感覺周身一沉。
他暗暗咬牙,無視漸漸滲出汗水的額頭,維持著爽朗的笑容:“周皇陛下,舒等奉父皇之命,為結兩國之好而來,除了為陛下奉上的奇珍異寶,更特意準備了一份大禮,請陛下欣賞。”
魏元衡淡淡一笑:“秦皇有心了。”
秦舒應了是,不動聲色的瞥一眼高台上麵露好奇的皇後,拍了拍手,瞬間有蓬勃的擂鼓聲應和。
隻見兩列手持重鼓的秦人自石橋對岸而來,每走一步便有整齊的鼓聲響徹,他們中間簇擁著一個含苞蓮花一樣的高台,身著彩紗的妙齡少女圍繞著蓮台飄然起舞。
待蓮台被推到廣場中央,舞女們旋轉著扯下外紗扔到半空中,在一陣輕呼中那些彩紗幻化為豔麗的花瓣,紛紛揚揚飄下,與此同時,那合攏的蓮花徐徐綻放,一根粉色的水袖甩出,曼妙的弧度卻帶著淩厲的風聲。
一位華衣的美人自蓮花花瓣跳出,赤白的腳踩在白玉地麵,手腕腳踝都戴著綴滿瓔珞的首飾,微一動作便是一陣清脆的鳴聲,柔美的長袖飄舞,露出一張嬌媚如花的容顏。
殷宸呆呆看著她好一會兒,轉過頭來看魏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