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這是要去哪兒啊?”
正是華燈初上, 盛安城夜市興起, 街上人來人往, 熙熙攘攘的熱鬨。
在人群之中,有兩道牽著手的小小身影, 他們淡定的在逆流的人群中前進,前行的人群卻像是看不見他們一樣, 走到他們麵前就被無形的空氣隔開, 繞過後再彙攏。
兩個小孩兒是雙生子, 不過六七歲年紀,生的唇紅齒白、冰雪可愛, 小女孩兒頭上紮著兩個小包包, 左看右看滿臉好奇, 小男孩兒卻把頭發高高綁起來, 昂首挺胸一臉嚴肅。
此時, 小姑娘邊啃著糖葫蘆, 邊含糊不清道:“娘親為什麼要偷跑出來啊, 爹爹明天就巡軍回來了,等回來了帶娘親出來玩不好麼?”
小男孩兒站住腳,無奈的歎一口氣,掏出手帕給妹妹把被糖漿糊的亂七八糟的小嘴擦乾淨,認真道:“阿歡,你都已經七歲了,是個大人了,不能再吃一嘴了。”
小姑娘呆呆的看著他, 半響乖乖“哦”了一聲,把糖葫蘆往前一遞:“哥哥吃。”
小男孩兒摸摸她的頭:“你吃吧,哥哥也是大人了,不能再吃糖葫蘆了。”
於是小姑娘又繼續吃糖葫蘆,兩個人繼續手牽手往前走,都沒覺得邏輯哪裡有不對的樣子。
他們緊緊跟著前麵不遠處的兩個年輕男子,突然,那兩個人站住。
倆小孩兒一驚。
“娘親是不是發現我們了!”阿歡驚慌道:“咱們偷偷跑出來會被罵的!”
阿澤眉頭緊鎖,剛要說話,餘光突然瞅見一條毛茸茸的白尾巴。
他一扭頭:“阿歡,不能用尾巴抹嘴巴。”
阿歡又慢吞吞把沾滿糖漬的白尾巴放下,阿澤頭痛的抱過來她的尾巴,凝出來一點水打濕手帕細細擦乾淨。
“哥哥。”阿歡驚叫一聲:“娘親進那個樓裡了,有好多漂亮大姐姐圍著她,天,她們還抓她的肩膀,她們把她拉進去了—”
阿澤一驚,忙看過去,果然那兩個年輕男子被好幾個穿著花枝招展的女人簇擁進樓裡,其中一個眉目精致美好,雖然刻意加粗了眉毛,卻反襯出文弱風流的意味,不是彆人,正是殷宸。
“哥哥,咱們快去救娘親吧!不能讓壞人欺負娘親!”阿歡用力握爪,像一顆小炮彈氣勢洶洶就要往前衝,卻直直的撞進哥哥懷裡,阿澤臉色為難又羞澀:“阿歡,咱們不能進去,小孩子不能進那裡。”
阿歡呆呆問:“那娘親怎麼能進去?”
“因為娘親是大人。”阿澤想了想,又鼓起臉生氣:“娘親也不該進去,壞男人才去那裡!”
阿歡咬著手指,陷入了邏輯的圈圈:“娘親是大人可以去,娘親不是壞男人不能去,可是娘親進去了……那我們是大人,哥哥是男人,也可以進去吧!”
阿澤愣住,努力的想了想,遲疑道:“好像不能這樣理解吧…”
“這都不重要,哥哥!”阿歡大手一揮:“我們是來找娘親的,娘親進去了,我們當然要進去了!”
阿澤想了想覺得也是,於是給妹妹把小鬥篷的帽子戴上,手在麵前一揮,兩個人的身影再次虛幻,他囑咐著妹妹:“噓,小聲一點,離得太近娘親會感受到咱們妖力的波動的。”
阿歡興奮的點頭。
兩個人悄悄摸摸繞過門口嬉笑的男男女女,懷著緊張又好奇的心情走進春州閣。
“我跟你港,阿歌。”
春州閣正是最熱鬨的時候。
絢爛的華燈在夜風中搖曳,一進大堂便是滿目富麗堂皇,金漆的花台上有曼妙的舞姬甩著水袖,彩綢鋪滿了整個穹頂,順著回旋的木梯往上看,無數賓客和美麗的花妓倚著欄杆嬉笑**。
林歌扔出一顆金子,老鴇瞬間亮了眼睛,殷切的引著兩人往樓上走,過路時有追逐著嬉笑的花妓擦身而過,看見相貌清俊的殷宸瞬間勾起笑,拋了個嫵媚的媚眼,揮袖間帶來香風陣陣。
殷宸挑了挑眉,取下腰間的玉佩扔過去,花妓旋轉著接過,慢慢放到唇邊擦過,瀲灩一笑:“謝謝這位公子~”
“咳。”林歌掩唇咳了咳:“公子,您還是低調些吧。”
“我早就想來這裡了,隻是一直沒得著機會,趁現在他不在盛安才鑽出來放放風,若是不玩個痛快虧死了。”殷宸哼了一聲,衝老鴇說:“上最好的酒菜,叫最好的舞姬歌姬來,爺不差錢,要的就是個痛快。”
老鴇笑嗬嗬的應了,引著兩個人正要推開二樓包廂的門,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陣尖叫:“鬼啊!”
她們轉過頭,就見一樓大廳穹頂和牆壁上鋪著絲綢無風自動,一大塊一大塊被扯落,伴隨著花妓和客人們的尖叫的,是兩道鬼魅一樣的白影和孩童尖利刺耳的尖叫。
“有鬼啊!”
“妖怪!妖怪在那!”
“樓要塌了!快跑啊!”
大廳瞬間人仰馬翻,酒桌掀倒菜肴掃地,男男女女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老鴇尖叫一聲,顧不得殷宸二人匆匆下去就收拾殘局,殷宸扶著欄杆,額角青筋亂跳。
林歌嘴角抽搐一下:“殿下,那倆白影是不是…小殿下們啊?”
殷宸沉重的點了點頭,嗬嗬冷笑。
“倆小兔崽子,居然敢偷偷跑出來。”殷宸擼了擼袖子,心裡那個氣。
偷跑就偷跑吧,還敢來青樓!來青樓就來青樓吧,還搞那麼大動靜,今晚上春州閣有妖魔鬼怪的消息就會傳遍盛安城,明天魏元衡回來就會知道她們偷跑去浪,然後……她又是被收拾的離不開榻的好幾天嗚嗚嗚。
殷宸越想越氣,義正詞嚴:“小小年紀,就敢來這裡鬼混,都是讓他們爹給慣的,今天我就得正一正家風,好好教育教育他們,免得他們不學好!”
“…”林歌看著一身男裝站在青樓如魚得水的皇後娘娘,陷入了沉默。
“完了完了。”
二樓某個轉角內,兩小隻縮在屏風後,小心翼翼的看著過往的人群。
阿歡扁著嘴,帶著哭腔:“剛才動靜那麼大,娘親肯定看見咱們了,這下肯定要挨揍了。”
“爹爹出城了明天才回來,娘親又要罰咱們吃青菜,嗚阿歡不想吃青菜,阿歡想吃肉肉……”阿歡越想越覺得悲從心來,哇的一聲哭出來:“都是阿歡不好,阿歡不該看那個布好看拽那個布,阿歡沒想到那個布那麼容易就撕壞了,阿歡不是故意的……”
阿澤歎一口氣,抱住妹妹,咬咬牙:“不哭了阿歡,一會兒如果娘親找來了,就說是我拽的,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吃菜好了。”
“嗚…不要哥哥吃菜…阿歡吃…”
兩小隻看著屏風後來來往往的人影,隻覺得下一刻娘親冷颼颼的臉就會出現在後麵,不禁抱在一起瑟瑟發抖,而想什麼來什麼,就在這時,屏風被挪開,一個腦袋探了進來。
阿歡阿澤下意識爆出一聲尖叫:“啊—”
但尖叫聲戛然而止,因為他們很快發現來的不是娘親,而是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看著比他們還小,不過五六歲年紀,卻穿著一身利落的小勁裝,腰間還斜掛著一把小劍,臉色不似盛安貴女雪白剔透,而是呈現健康的小麥色,眼神乾淨又堅毅,像一個小俠女。
阿歡阿澤呆呆看著她,她歪著頭看了看兩人:“你們迷路了麼?需要幫助麼?”
阿歡最先反應過來,歡呼一聲,站起來顛顛跑到她身邊:“小姐姐,我們沒迷路,我們是來找娘親的,你也是來找娘親的麼?”
“我,我不是,我是來找阿爹的。”小姑娘笑出一口白牙:“我和阿爹比試武功,誰先到這座樓誰今天晚上就可以和娘親睡覺,我比他快,他現在還沒到呢!”
阿澤也反應過來,慢慢站起來,整了整自己的頭發,走過去不著痕跡的把阿歡因為興奮露出來的毛尾巴按回去,板著臉皺眉道:“這裡是不好的地方,你爹爹怎麼能讓你一個人來這裡呢?而且天太晚了,你一個人多危險啊。”
小姑娘擺擺手,哈哈大笑:“沒關係,我武功很好的,這裡沒有不好啊,聽說飯做的很好吃,正好來這裡吃晚飯呢。”
青樓的晚飯很好吃……
阿澤陷入了迷惑。
“小姐姐你叫什麼啊?”阿歡拽著她的衣角,奶聲奶氣道:“我叫魏歡,這是我哥哥魏澤,你可以叫我們阿歡阿澤。”
“我叫江梓涵。”她摸了摸阿歡的頭,又看向阿澤。
她的眼睛特彆亮,亮的像夜空中的星子,阿澤看著,突然臉微微一紅,不自在的移開眼。
“你好啊,阿澤。”江梓涵伸出手,爽朗大笑:“交個朋友吧。”
魏澤看著她的小手,呆了一會兒,才慢吞吞伸出手握了握。
掌心的小手很溫暖,帶著一點淡淡的薄繭,握著卻很舒服。
江梓涵說:“我帶你們先去找你們的娘親吧。”
阿歡瞬間把頭搖成撥浪鼓:“不不不著急,娘親在忙著,說讓我們一會兒再去找她”
“那好吧,這裡太亂了,我帶你們找個屋子點些菜吃吧。”江梓涵牽著阿歡的手,小大人一樣往前走,頭頭是道:“我打聽過了,福江樓的碳烤豬排和點翠鵝是招牌菜,還有酥酪魚和甜碗子,我覺得……”
阿澤跟在後麵默默聽著。
哦,原來是走錯了,把春州閣當成隔壁的福江樓了。
但是他看著她的背影,這一刻卻奇異的沒有提醒的想法。
前麵阿歡轉過頭來,笑嘻嘻的指了指他。
阿澤一愣,低頭才發現自己的小尾巴不知什麼時候鑽出來了。
他向來比妹妹對妖力控製的好,這兩年都沒有不受控製的長出尾巴了。
他摸了摸尾巴,又看著前麵江梓涵的背影,抿了抿唇。
爹爹說過,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地方,如果你遇見了自己讓自己心動的人或事,下定了決心,就要勇敢的堅定的去追逐。
春州閣被阿歡阿澤之前那一出鬨的人仰馬翻,二樓的人都跑光了,江梓涵連看了好幾個大敞的包廂,奇怪道:“裡麵菜都沒吃完,人都去哪兒了?”
“阿梓阿梓。”阿歡常年待在宮裡,難得遇見一個同齡的小姐妹,興奮的拉著她不放:“你還去過江南啊,那裡好玩麼?是不是景色特彆美?”
“是的啊,到處都是小橋流水,我阿爹就是去江南公差時遇見我娘親的,每年娘親都帶我回去看祖父祖母,但是我不太喜歡回去,因為那裡的姐妹都不喜歡我。”江梓涵歎口氣,語氣有點無奈:“她們覺得我太糙了,糙的不像個姑娘,和我玩不到一起去。”
“不會啊。”阿歡急道:“我覺得阿梓姐姐就很好,姐姐不要聽她們的。”
江梓涵笑吟吟揉了揉她的頭:“謝謝,不過我沒事兒,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就是不喜歡那些胭脂水粉,等將來我要像爹一樣當個大將軍,大不了就去邊疆,保家衛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