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籠罩大地,鮫珠點起的宮燈已經紛紛點亮,若有若無的彩色光暈籠罩著恢弘磅礴的帝宮,身披戎甲和佩戴重劍的宮廷騎士隊整肅往來巡查,如一張巨網覆蓋著這座宮殿的每個角落。
沒有人相信,在這樣嚴密的巡查,帝宮裡還能有漏網之魚。
但事實就是如此。
鬼魅般的黑影在明暗交界之間迅速劃過,扭曲的身形不像是人,倒像是細長的鬼影。
就這麼在無聲無息之間,重重屏障和護衛被他穿了過去,他如一陣風飄到黑塔麵前。
女神也正來到了黑塔前。
黑塔前麵的石階上,原本儘職儘責鎮守的十幾個宮廷護衛已經全部倒下,他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雙眼緊閉、麵色平靜,甚至嘴角都還勾起淡淡的笑意,像沉浸在一個個美夢中不願意醒來。
女神靜靜地站著,空靈的眸子凝視著這些死去的護衛,緩緩抿了抿唇,於是那雙剔透悲憫的眼睛裡就浮現出與月色如出一轍的淺淺涼意。
是黑暗的傀儡。
擅自侵入、窺視光明的領域,這無法被原諒。
她仰起頭,看了看幽邃尖銳的黑塔塔尖,一步步邁上石階,平靜地踏入巨獸大口般黝黑的大門。
黑塔裡一片漆黑,一盞燈或者蠟燭都沒有,連月色都被厚重的牆壁遮蔽。
女神抬起手,柔和的明光在她身邊燃起,照亮那一小方天地。
她麵前是一道狹長的樓梯,蜿蜒著直通到頂層,仰頭一看,盤旋著看不到儘頭。
屬於黑暗的、腐朽的氣息散布在每個角落,讓美麗的女神輕輕蹙了蹙眉,她剛要踩上樓梯往上走,卻突然聽見地底一聲震動。
她頓住腳,低頭看了看。
鐵黑色的地板,仿佛是用某種金屬礦石燒成,每一寸紋路都顯得那麼冷酷而堅不可摧。
她緩緩沿著牆邊走動,纖白的指尖順著冰冷的石牆滑動。
她找到了。
指尖把那一塊鐵青色的石磚壓下,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厚重的金屬板回旋著往四周散開,灰白的冷氣往上冒,緩緩露出一個幽深地仿佛直達深淵的大洞。
“賤人...賤人...”
“放我出去——賤人你不得好死——”
“弗裡德希你這個魔鬼!你該進入地獄被烈火燒成灰燼!”
此起彼伏的、淒厲虛弱的慘叫和哀嚎在幽長的空間中被扭曲,仿佛深淵惡鬼的詛咒。
光球在她身邊閃爍,她看著那一重重沾染著凝固血液的石階,緩緩垂眼。
......
“陛下!”
安提利帶著一臉憂色的管家和侍從們匆匆衝向大帝的寢宮,看著緊閉的房門,他咬了咬牙下定決心,上前用力叩響,聲音謙恭而焦急:“陛下很抱歉打擾您,但是黑塔出了事,急需您的處置,我的陛下。”
房間裡一片寂靜,安提利帶著眾人跪倒在地,片刻後厚重華麗的房門向裡打開,大帝已經換上襯衫和長靴,寶石扣子隻係到腹部。
白金色的長發沒有刻板地梳起來,隻隨意披散在身後,讓他看起來比白天柔和些許,但是當看見他那一雙冷漠又鋒戾的碧色眼睛,就沒有人會這麼想了。
“調護衛隊過去,不用留活口,隻會是歐文那幾條忠心的狗,這次不知道是求助了哪個不長眼的黑暗精靈刺客或者亡靈法師,竟然敢擅闖帝宮,哈,那就讓他們永遠留在這兒,扒了皮拆了骨頭去喂狗。”
大帝神情非常平靜,沒有被吵醒的怒火也沒有得知刺客要劫掠重要犯人的驚慌,他鋒利紅豔的薄唇勾起殘忍的冷笑,一隻手利落地把扣子往上係,健壯的麥色肌肉線條被一點點遮擋住,他勒住皮腰帶,順手拿過一件外衣披上,下意識提醒道:“動作輕一點,殿下已經睡了,我不想聽見誰吵醒她。”
“陛下...”
管家知道必須得自己說話了,他異常艱難地開口:“我們第一時間去看殿下,才發現殿下寢殿裡早已經...空了。”
弗裡德希驟然頓住。
安提利能清晰意識到壓抑的空氣,但是他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陛下,黑塔的守衛已經全部死去,在那裡我們察覺到殘存的黑暗咒語和...光明淨化的力量,殿下...恐怕已經進入黑塔了。”
房間一片死寂。
弗裡德希緩緩轉過身,所有人立刻低下頭,屏住呼吸,全身都在微微發顫。
沒有人敢與陛下那雙冰冷狠戾的眸子對視。
“你想告訴我什麼呢,安提利,我信任的右侍衛長。”
弗裡德希的嗓音輕柔到詭譎:“你想告訴我,她發現了那裡,是嗎?那麼多護衛、宮廷法師和警戒線都沒有發現她、攔住她,就讓她被一個賤人順利帶到黑塔裡看見我絕不想讓她看見的東西是嗎?!”
安提利一瞬間軟倒在地上,恐懼地說不出來話。
弗裡德希額角青筋都在跳,他直接踹開安提利,一手拿過擺放在架子上的長劍,帶著爆裂的怒火和殺意大步走出房間,直直衝著黑塔而去。
不會有人懂他的怒火和...滔天的恐慌。
那座黑塔裡,鎮壓著他所有狂熱的不堪和卑劣。
那些殘暴的,怨恨的,惡毒的,瘋狂的,該墮落於無儘黑暗的東西。
他怎麼可以被她發現,怎麼可以現在被她看見。
在光明女神的眼中,弗裡德希是溫柔的、幽默的、優雅的大帝,他富於對臣民的寬厚與仁慈,有著毋庸置疑的王者鐵血霸氣。
在她的麵前,他是最虔誠又柔順的信徒,是值得信任的、是可以被放心靠近和服侍的。
這是他費了多少心血,一寸一寸用儘克製才在她心中樹立起的形象,一個完美的弗裡德希,一個最適合被她寵愛的帝王和男人。
所以他怎麼能讓她發現,他實際上是個冰冷的、狠毒的、會把背叛者和敵人千刀萬剮、以折磨囚禁親生兄弟為樂,早就墮落於黑暗中的殘忍的魔鬼。
她知道了這一切,她會怎麼看他?
她會厭惡他,她會遠離他,她也許會離開帝宮,她連一個懺悔的機會都不會給他。
弗裡德希快步走進黑塔,看著那個幽邃的通往地底的回廊,心底一片冰涼。
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悔恨幾乎將他吞並。
是他大意了,是他被這段時間的快樂迷昏了大腦,他讓彆有用心的東西鑽了空子,他該第一時間就把這裡處理好,他不該...
他站在那裡,死死盯著那個黑漆漆的洞口,腦子咆哮著讓他立刻衝下去解釋,腳像是被黏在地上,無法動彈。
他知道她在下麵,他知道她已經看見了一切。
他甚至不敢猜測她的反應。
她也許已經決定不要他了。
不,不,他不能被她拋棄,他不能失去她。
弗裡德希握著劍,他的手臂在發顫,他的眼神在混亂地閃爍,他必須緊緊咬著牙,才不會讓牙齒碰撞出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僵硬地邁開步子,緩緩地走下石階。
石階很長,這條他已經走過無數次的路途,卻第一次讓他覺得漫長到絕望。
這是一個巨大的黑暗的監獄,囚禁著他曾經所有最怨恨的敵人。
他們或是他曾看重但是背叛了他的心腹,或是做出巨大蠢事惹怒他的政敵,或是曾經侮辱過他、傷害過他的仇人,當然,這裡麵還有他的親哥哥,聖亞安的先太子,歐文.奧古都。
長靴踩在冰冷的石板上,狹長的過道兩側囚籠窄小黝黑,一個個罪犯如牲畜蜷縮著,每一次他來的時候,這些肮臟的、虛弱的家夥兒就會像被喂了藥的野獸,瘋狂地撲上來,拖著枷鎖鐵鏈隔著粗壯的鐵柱,大聲咒罵他或者祈求他,瞪著近乎瘋癲的雙眼看著他。
這從來都令他享受,讓他在這乏味無趣的生活中能多那麼些興味和快樂。
他是個變態,或者魔鬼,被稱為什麼都可以,他從來無所謂。
隻有弱者才會在意彆人的評價,而他是王者,是聖亞安和整座帝宮的主人,他有資格對這些觸犯了他的尊嚴的罪人行使任何懲罰,也不覺得這多麼肮臟或卑鄙。
他從來認為這是他的權力,是勝者該有的權利,畢竟如果最後勝利的不是他,他相信這些人對待作為失敗者的自己也不會如何慈悲。
但是這絕不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