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蝶戀花(三)(1 / 2)

為妃三十年 她與燈 7495 字 7個月前

皇帝其實有些後悔燒掉這封信, 也許該讓她讀, 讓她知道十一的瘋狀。讓她明白她從前那樣維護的人是個什麼樣的混蛋。他是這樣的想的,但最後沒有忍心做。說來他自己也不想承認,這算是他頭一回笨拙地考慮起女人的感受。

王疏月太敏感, 又死倔,連春環的死都能在心裡梗那麼久。若讓十一這麼透透徹徹地傷她一次

皇帝很頭疼,他實在不喜歡看女人在他麵前哭,有的時候也不是不肯憐香惜玉,是因為這些沒道理的情緒他不僅對付不來,而且還十分耗精力。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在腦子裡過,所以,一旦女人彆扭起來, 他就隻想把人攆出去。

其實既然做了人間的帝王,身在花團錦簇的紫禁城, 八旗萬千如花似玉的姑娘為他備著,皇帝在情樂之事上縱意些也是該的。

但皇帝從不享受女人柔情蜜意, 反而在這一方麵很苛刻自己。

正如王疏月所想的那樣, 他除了人太狠之外,在政事上, 實是嘔心瀝血。

前明有多少君王, 修仙練藥, 在溫柔鄉裡消磨。任由黨爭政, 把百姓們扔在油鍋裡煎。與那些君王相比, 他這不惜損耗身子而勵精圖治的態度。以及數肅清朝堂, 懲治奸臣汙吏的決心,不知越過他們去多少。

待山海潮平,他要做個好皇帝的。

但為此也耗了太多心力。

是以皇帝覺得,自己壓根沒有必要反省,為什麼自己與皇後相對了然無話,也沒必要反省,成妃和婉常在這些人,整日整日地枯坐寂等,好容易見到他,卻連眼都不敢抬。更沒必要顧及眼前這個奴才在難過什麼。

然而,他已經顧及了。

總有一種,堅行多年的戒律普然被破了的感覺。

“王疏月,你今日若是敢為那個罪人哭,朕立刻將你打死。”

話音剛落,恰好張得通帶著慎行司的人進來。

一通鞋底與地麵的摩擦的聲音,因為抬著那些打人的家夥,腳步聲齊整得瘮人。

領頭的是叫曹立,是慎行司掌事太監。他年紀其實不輕了,先帝爺那一朝就在慎行司裡管事,一般宮女太監犯錯受刑,各宮的主子都是不會驚動他的。張得通今日將他傳來,路上還一直囑咐他要拿捏分寸,他本納悶,但陡一見皇帝麵色鐵青地蹲在王疏月麵麵前,袖口還被人拽在手中。而皇帝雖然臉色不好,但到底沒有嫌惡之色,甚至彎腰在遷就她手臂的高低。

曹立明白過來,為何之前杖責春環的太監回來,不議論春環,反而要議論那個沒有挨打的王疏月。

千頭萬緒心頭一過。

他老辣,和張得對視一眼。隻令跟去的人擺好那駭人的陣勢,之後包括他自己都退回到穿堂裡候著。

皇帝拿王疏月最怕的東西去逼她。

但她皇帝自己也清楚,隻要她說一句同賀臨相絕的話。他就會赦她。

那黑漆漆的板子就架在王疏月對麵。似乎一棍子下去,就能砸碎她的骨頭。

皇帝索性什麼話都不說了,他吞咽了一口,竭力把火氣往腹中壓,陰著臉等她王疏月跟自己開口。

然而她什麼都沒有說。反而鬆開了他的衣袖。

環抱住雙膝。

低頭哭了。

她被賀臨傷到了。

富察氏的話無論有多麼傷人,也不見得能真正刺傷王疏月。因為她對賀臨問心無愧,這與感情沒有什麼關聯,是她身為女子,在這個身不由己的世道中,立身處世的道理。她也沒想用這些去換賀臨的愛,但她要認可和尊重。

顯然,賀臨誤會她至深。

認可和尊重,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王疏月在意嗎

很在意。

畢竟這是辜負,也是狠狠的搓揉。

出了臥雲精舍,猛一頭紮入俗世的海,人複雜的命數,偏執的情緒,三綱五常,三從四德。俗世汪洋裡的海裡每一滴水,都能嗆疼心肺。

王疏月顧不上那個揚言要打死她的皇帝。把這麼多日照料皇帝的疲倦,心裡的委屈一股腦全部倒了出來,不抬頭,也不說話,哭得肩背抽聳。就連張得通都不忍再聽了。

皇帝無措地站在她身邊。

話已經說出去了。但怎麼可能真的打死她。

他習慣了威嚇,這種說話方式對駕馭文武百官很有用。

在大多數朝臣眼裡,皇帝是個沒什麼人情味的皇帝,就事論事,說話往往抓拿著要害之處,一針見血,直說得那些見過風浪的老臣,都心驚肉跳。就算是外放的官員,也都聽說過這位皇帝言辭嚴肅誅心。之前有一個南方的總督回京述職,程英引見前,連著問了程英十句“皇上今兒心情如何。”

程英說“因十一爺之事,似有焦意。”

那總督大人因程英的這一句話,在值房外候召的時候,出了三回恭。

這樣的君臣相處,多麼收放隨心。

皇帝自如了很多年。但如今麵對王疏月卻不自如了。

他有些後悔把話說得太絕,不像是逼王疏月,反而像是逼自己

張得通與何慶心驚膽戰地看著那一坐一立的兩個人,生怕自己出一點聲,就會繃斷皇帝的弦。

好在皇帝儘管是暴起了額前的青經,也仍然在忍。

就這麼盯著王疏月,直到她漸漸把情緒都發泄夠了,肩背平息,哭聲也慢慢止住下來。是時才開口道“哭夠了”

王疏月終於肯鬆開抱著膝蓋的手,哭得太久了,人還在抽泣,肩骨也跟著一起一伏。她半仰著頭,將眼淚忍回去,一麵自己撫著前胸,竭力平息。

皇帝沒有說什麼,站在她身旁沉默地等著。

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順平了胸中的氣,站起身,從新跪下來。

“奴才禦前失儀,請主子責罰。”

皇帝抬頭,向穿堂中的曹立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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