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日穿得端罩是黑狐狸皮的, 皮子十分保暖。於是裡頭除了龍袍之外就隻穿著一層中衣。王疏月替皇帝脫下端罩和龍袍, 皇帝便忍不住吸了一氣兒鼻子。王疏月掛好皇帝衣服,忙回來往炭火盆子後麵搬椅子,宮人都被打發到外麵候著了, 又不能讓傷了腰的皇帝做力氣活,但她也是個手腳氣力弱的人,就那麼兩三步遠,也隻能用拖的。看得皇帝心驚膽戰的。
“您坐炭火邊上來,我再去抱床毯子來,給您披著。”
皇帝在椅子上側著坐下來,抬頭道“不用搞那些,就這樣不冷。”
王疏月聽他這樣說,也就順他的意思沒去折騰。
她褪下手上的鐲子,挽起袖子,皇帝的褪旁半跪下來。小心地翻起皇帝中衣的衣襟, 見衣襟下貼著鬥大一塊膏藥, 黑色藥膏子已經從油紙的邊沿處滲出來了。王疏將皇帝的衣襟掖住, 仔細看了一下他的腰背處, 腫得還當真有些厲害。
“主子,我把膏藥給您揭下來,用藥油給您推推。您今兒晚上沐過欲,再叫周太醫給您貼新的。”
衣服都拿給她扒得差不多了, 皇帝也沒什麼心氣兒。索性認命地趴在圈椅背上。
“你給朕推, 你手上有把握的嗎, 朕告訴你,朕的身子除了太醫能嘶王疏月,你的輕重呢”
王疏月拎著剛揭下來的膏藥貼子,捂住了鼻子。
“這周太醫的藥,還是老樣子,又黑又難聞。”
皇帝笑了一聲“你也他手底下的病人,不知道他那用藥的脾性嗎他以前還給朕調過一個治火牙痛的方子,黑苦得厲害,但是對朕還是有些效果。”
王疏月嫌棄地把膏藥丟到一邊。拿起炭火旁的藥油。
“您這些日子,火牙倒犯得少了。”
一麵說,一麵倒了些藥油在手掌上,又在手心裡仔細地搓開。
皇帝看著她那模樣,心裡也在打鼓,“欸,王疏月,朕問你,你真會嗎”
王疏月道“您放心,我以前啊,看過按摩經這本書曆史上真有,成書在康熙朝。成人推拿二十四式。還有一本小兒推拿三字經古代養生趴的好東西,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今兒又跟金翹討教了一日。”
皇帝哂道“按摩經這是什麼歪門邪道的書,你在什麼地方看的。”
王疏月將手貼在皇帝腰上,那被手掌的溫度溫暖後藥油,一沾上皮膚,竟有些燙辣之感。王疏月其實並沒有自己說得那麼有把握,試探著推了兩圈,一麵應他的話道“在臥雲呀。臥雲裡有一本蝴蝶裝的抄本,我當時就覺得納悶,這麼一本醫理書,做了那麼考究的裝幀,於是就拿來翻了。”
說完,她就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了手上,手掌打圈,仔細拿捏著力道,一圈一圈推按得十分認真。
明間裡很安靜。
外麵也隻剩融雪的聲音在屋簷下滴滴答答。
化雪的天沒有風,窗上的影子靜如黑白墨畫。但雪地反出來的光很亮,被門縫收攏的光仍然落在王疏月身上,隨著她身子的晃動,一會兒落在眼眸,一會兒落在脖頸。
皇帝也感覺出來,她其實對自個手上的功夫沒什麼信心,甚至有些怯,生怕再弄疼他,說是推拿,但也就和撓癢癢沒什麼太的區彆。
可是皇帝一點都不想打斷她。
就是這麼怪,安靜的日子,和她這麼伴著,哪怕什麼話不說,也能鬆掉所有政務積累地疲倦。
皇帝低頭望向王疏月。
她安靜專注的時候很溫柔,柔軟的碎發烘著炭火氣,拂動在她耳邊,白玉石的耳墜子隨著她的身子輕輕搖動。身上那身香色氅衣,雖然看起來吧,有那麼點沉悶,但也是順眼的。
“主子。”
皇帝受用得險些睡著。隱約聽著她喚他的聲音,忙撐開眼皮,故作嚴肅得應了一聲。
“嗯”
“您知道,昨夜在奉先殿,大阿哥也像我這樣,給我揉了膝蓋嗎”
皇帝不由地掃了一眼她的膝蓋。“朕還想問你,你昨夜跟恒卓說了什麼,他今日肯來跟朕請罪。”
王疏月搖了搖頭。
“我什麼也沒說。其實也不在於要跟他說什麼。是大阿哥心裡有話,但不敢跟主子您說。”
說著,她抬起頭來望著他道“您呐,對大阿哥太嚴厲了。”
皇帝不太想去認她這句話,“朕和他是先君臣,後父子。”
王疏月垂了眼,手上的圈推得更大了些,力道也漸漸拿捏起來了。但她的聲音還是淡淡的。
“主子,這話您聽先帝爺跟您說過嗎”
皇帝一怔。她這麼一說,他那些不大痛快的記憶全部湧了上來,在他的少年時代,這實則是他最痛恨的一句話。可如今他卻又這樣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對著自己的兒子。
皇帝一時沉默。
王疏月收回手從新倒了些藥油在手上,仍就用掌心的溫度搓開,一麵道“大阿哥以為,成妃是因為您要把他過繼給我,才傷心病重而去的。”
“那他就是跟朕胡鬨,成妃未去之前,朕什麼時候提過過繼的事。”
“您不提,旁人也會猜,猜到了就未必不會告訴大阿哥。主子,他才六歲,親額娘剛剛離開,若是放在外麵的人家,那是要令人疼死的孩子。您還罰他在大雪裡跪著。我知道,您是為我著想,但您維護我,我啊,也維護大阿哥得很。”
皇帝笑了一聲“你是拐著彎跟朕說,朕好心辦了壞事”
“我可沒說。總之,您不要再逼大阿哥,其實也是我不該跟您開這個口。您之前說,成妃臨去時,求您把大阿哥交給我撫養。這話成妃也對我說過,我當時不忍拒絕她,且實也喜歡大阿哥,才跟您開得口。如今,大阿哥對您和我有了那樣的芥蒂,我也就想通了,無論如何,他是您的兒子,隻要您心疼他,他就會成長得好,我是再不敢想了。主子,您聽的大阿哥的意思吧。”
說完,她交疊起手臂,撐在皇帝的大腿上,而後將頭也放了上去,含笑望向他“不說這個了,主子,您冷不冷,一會兒想吃些什麼,我讓小廚房備去。”
皇帝伸手在自己腰上摁了一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好像真沒有將才進來時那麼疼了。
“你給朕揉完了”
“啊沒有,我想歇會兒,這就接著給您揉。”
皇帝卻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不用了,你手都冷了,沒得冰著朕。”
說著他也不管她還沒有去淨手,合掌將她的手捂入了掌中。
“朕讓你跪了一天,昨兒膝蓋是不是傷了,傳周明來看過沒。”
王疏月搖了搖頭“沒有,您讓我跪著也是該的,不然我心裡還不好受。”
皇帝鬆開一隻手,扶了扶她鬆掉的簪子。
“朕脾氣不好。”
王疏月想點個頭,感情這位爺雖然是要命,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您前麵政務繁忙,心裡難免會煩,沒事,我是個心大的”
說著她衝著他彎了眉目“您對著我能把氣兒順了也好,我不會怪您。”
說完又將眼眸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