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的人走了, 張得通和梁安才敢讓金翹等宮人重新進去服侍。
王疏月不假人手, 親自服侍皇帝更衣洗漱,起更時方停當睡下。
皇帝知道王疏月有委屈,所以夜裡沒有彆的動作,隻從後麵摟著她。
四更時起身, 仍然往南書房理政不提。
三月初, 翊坤宮中的杏花開了一大片, 遠遠地看著如煙氣兒一般。
小宮女們都放開了悶蒸了一個冬季的心, 換了輕薄的春裳, 進出的腳步都輕快起來。王疏月是個沒什麼大規矩的人, 也肯縱宮人們尋春樂, 這日,正坐在庭中看幾個小丫頭收羅杏花, 金翹來說,婉貴人來了。
正說著, 人已經進來, 在階下向王疏月行禮。
王疏月放下手中的閒書“正說著讓人請你和寧常在看花的, 你既先過來,她們到少跑一處。”
婉貴人站起身。
“妾也是閒著,今日外頭太鬨,妾心裡又不安, 便來娘娘這裡坐會兒。”
王疏月示意金翹去端茶, 一麵問道“怎麼了。”
婉貴人道“這會兒雖然開了春, 可時氣卻不好, 二阿哥哎,聽說也不大好,皇上這幾日政務忙,妾想去看看二阿哥,但也不敢去求。”
說著,頗有悲意的歎了一聲。
王疏月道“放心,阿哥所通共就照顧二阿哥一個,哪有不儘心的道理,春來的時候,萬物都在發期裡,昨兒大阿哥也咳得很。鬨了半個晚上。”
“那請太醫了嗎”
“請了。今兒他丟不開書,還是去上書房了。我正想著,著人早些去接。”
婉貴人將手交疊在膝蓋上,望著滿園煙霞般的杏花。
“可憐我們做母親這樣焦心有點點疼都恨不得自己去受,娘娘您性子好,大阿哥雖沒了額娘,但妾眼瞧著,您也是把真心堆給他了,在自個眼前照顧,宮人倘或不好,您也拿得住,有道理,妾的二阿哥就哎,底下人,哪裡體諒妾的心。如今就這樣了,等過兩日,皇後娘娘生產過後,誰還顧得上他啊”
王疏月搖頭道“這就是胡說了,都是皇上的兒子,哪怕有嫡貴庶卑的道理,可也都是尊貴的皇家貴胄,你原口中是有限的,今兒是怎麼了,竟地作踐起二阿哥來了。”
婉貴人忙道“娘娘知道,我本沒什麼主意,如今,永和宮主位娘娘也沒了好多時了,我忝在這個貴人位置上,卻是個什麼道理都沒有的性子,心裡彆的裝不下,通共一個二阿哥,現還好,太後娘娘偶爾還肯過問,可若皇後娘娘的嫡子出世我是個沒地位的,皇上又不待見,二阿哥可怎麼是好。”
王疏月聽著,她這顆心和當年成妃到是一樣的。
“你這麼一說,我竟也不知道如何勸你了。”
婉貴人見她垂了眼,似想起什麼,忙起來蹲了個福。
“妾倒該死了,不該在這個時候跟您到倒苦水,聽說娘娘這幾日也白遭了”
她說著說著,聲音越發小了,“遭了閒話。”
梁安聽著這句,慌地對婉貴人使眼色“婉主兒。”
婉貴人坐立不安,掐著帕子亂了眼神,卻聽王疏月溫聲道 “既都是宮裡聽得到的,就不是忌諱了。”
“是”
說著,又抬頭提了些聲音,“隻是妾為娘娘不平,皇上準十一爺回京探疾,那是皇上對兄弟的大恩,關娘娘什麼事。之前那沒要緊的約,險些葬送了娘娘,如今他們看著娘娘好了,受萬歲爺寵愛,又把這些事拿出來說嘴說嘴,真真都是挨千刀的。”
梁安道“再沒有彆人,通共就隻有儲秀宮的那位主兒。”
婉貴人也應道“正是呢,娘娘一進來,淑嬪在皇上麵前就淡了,她從前何等地神氣,現在黯淡下來,心裡不知道多恨娘娘,如今有了這個不好聽的話頭,還不端著臟水往娘娘身上潑。”
正說著,金翹從正門上進來“兩位主兒,你們恐怕坐不得了,皇後娘娘那邊發動了。”
婉貴人忙道“前不說要到這個月中嗎,怎麼今日就鬨起來了。”
金翹道“不知道啊,聽說,這幾日西三所順答應,沒日沒夜地哭,恐是這事鬨的,兩個守喜的太醫都進去了,太後娘娘也過去了,兩位主兒,你們收拾起來候著,一會兒前麵要傳過去,磕頭賀喜的。”
婉貴人自然坐不得了,趕緊起身辭去。
金翹拿了坎肩兒來與王疏月穿,一麵道“婉貴人的話說得雖不好聽,但倒也是向著主兒的。我這幾日聽著宮裡的話,越發難聽起來。說得都是主兒和十一爺的舊事。奴才很擔心啊。”
王疏月抬手扣盤口,淡道“你擔心什麼。”
“還能擔心什麼,前幾日皇上突然傳您去養心殿侍寢,雖說是本分,可主兒承寵以來,萬歲爺都心疼主兒,不拿這些規矩壓您,那日也不知道是起了什麼心才下了旨意,雖說後麵萬歲爺還是來了,但心緒也不好,奴才之前糊塗,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如今回頭一想,恐怕就是這些難聽的話。主兒,您還得想些法子,在萬歲爺麵前,擺脫乾淨得好。”
如何才能擺脫乾淨呢。
賀臨被囚多年,該淡的,該忘的,都差不多化了煙。那些虛名也都該跟著散了,可如今,就算皇帝想為了她王疏月,逼著自己看開,奈何淑嬪,太後,甚至皇後這些人,未必肯讓皇帝看開。
王疏月不是不明白,和皇帝相處,剛過則斷。
她何嘗不曉得,他對她已有沒有明說的警告,要她懂事,撇乾淨,離遠些。
然而,此時還是和三年前一樣。
關於賀臨,王疏月無話可說。
他之於王疏月,不光是舊年有過婚約的少年。他也是王疏月的良心。千萬人踐踏他的時候,要讓她為了撇乾淨自己,跟著一道去踩踏那個人
她不肯。
想著,不免紅眼。
一抬頭。
春季的宮殿上空,雲淡風清,雖無山水映照,卻靜如一片寬闊的大湖。
長春宮折騰了大半日,終於迎來了中宮嫡子的第一聲啼哭。
雖不大,卻有石破天驚之力,太後坐在前殿險些掐斷了手中的瑪瑙佛珠。
陳姁隔著庭院朝張望,喜出望外道“喲,主子,聽著這聲,可不得是個小阿哥嗎”
正說著,裡頭的姥姥跑出來傳話,撲跪在太後麵前“老主子啊,大喜大喜,皇後娘娘得了三阿哥,母子皆安。”
“阿彌陀佛。”
太後脫口念了聲佛,前殿裡候著王疏月並淑嬪,婉貴人,寧常在忙一道跪下,口中賀喜。
太後聽著闔宮賀喜之聲,倒把這幾年的憂慮,不安之氣,全部吐了出來。她看向王疏月,她今日穿了身褪紅的春綢氅衣,安安靜靜地跪在眾妃的前麵。不知道為什麼,她越是恭順,勤謹,太後卻越發不安。她和淑嬪順嬪那些人都不一樣,雖是漢人,入宮三年,卻無半分可供人挑剔指處。
就連大阿哥也人前人後地說“和娘娘好。”
都說隔著肚皮,定不會有真情,這句話映在太後和皇帝身上,再真切不過。太後想不明白,既然放之四海而皆準,為什麼獨不映在王疏月身上。
想著自己從前恨她不得生,卻占去了全部的君恩雨露,如今又著實慶幸她早年損過身子,如若不然,中宮即便得了嫡子,也還要戒備著她王疏月的骨血爭去太子地位。那豈不是更糟心。
“都先起來吧。你們守著也辛苦了。”
“是。”
“陳姁。”
“奴才在。”
“皇帝在什麼地方。”
“回太後娘娘,皇上在養心殿,已經使人去稟告了。應該就要過來了。”
“既如此,和妃,你們散吧。”
“是,妾等告退。”
眾人都是表麵心情好,實則各有各的想法。太後讓散,都巴不得早些走。
淑嬪跟著王疏月一道走出來的,走到長春宮外頭,婉貴人等人都借故辭去了,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宮牆掩映著細碎的春花,日頭恰恰好。
正沿著宮道走,大阿哥跟著梁安從前麵跑了過來。
“和娘娘。”
王疏月蹲下身,將他攬入懷中。
“下了學了怎麼不回去。”
“梁公公說和娘娘在長春宮,兒臣來接您。”
說完又朝淑嬪行了個禮“請淑娘娘安。”
淑嬪立在王疏月身後,“欸,真好。妾原說送娘娘走進步的,這會兒看來,到該去了。隻是大阿哥,你怎麼還是一口一個和娘娘的叫著啊,你皇阿瑪聽了,豈不是不高興。”
這話說得金翹和梁安都皺了眉。
大阿哥雖小,到也聽懂了她的意思,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應什麼。抬頭看向王疏月,目光跟著暗下來。
王疏月拿出自己的帕子,抬手替阿哥擦拭額頭的汗水。將背後淑嬪的話掩了過去。
“皇阿瑪疼大阿哥,不會不高興的。和娘娘也喜歡聽你這樣叫。”
誰知淑嬪卻笑了一聲,跟一句道“也是,萬歲爺寵愛和妃娘娘,連宮中的流言都要替和妃娘娘擋著,您與大阿哥怎麼處著,皇上定然也不會說什麼。”
大阿哥抓緊了王疏月的袖口,小聲問道“和娘娘,什麼流言”
金翹正要給大阿哥使眼色,讓他彆問,卻見王疏月擺了擺手,將大阿哥抱起。
“什麼流言啊,說和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後頭的木蘭秋獵,你皇阿瑪都不肯帶和娘娘去了。”
大阿哥一聽,忙道“那不行呀,兒臣才學會了騎射,要給和娘娘獵鹿呢。兒臣去求皇阿瑪,讓他帶您一塊去。”
淑嬪不想她全然不為自己的話所動。
大阿哥更是摟著她的肩膀,當著她的麵說著母慈子孝的話。
不由地自己沒臉,喉嚨裡冷冷笑了一聲。
天色也漸漸暗下來。王疏月挽了挽被風吹亂的碎發,轉身看向淑嬪。
“也許你有你的活法,我不好置喙,畢竟我覺得,你也不甚容易。”
“什麼妾不大聽得明白。”
“我也不想說得太明白。你對我有再多的怨恨都好,你隻衝著我來,不至於墮無間,但你若衝著皇上的子嗣去,西三所的人,自是你前車之鑒。”
“嗬和妃娘娘是在威脅妾。”
“不是,我為人處世沒有大而狠的力道,是個性子軟極好拿捏的人,但我也有所忍,有所不忍。風大,你也彆久站。”
說完,轉身朝著宮道一端去了。
誰知才走出幾步,卻聽後麵冷冷飛跟來一句“和妃娘娘,盛極必衰,妾曆過一次,等著看您這裡,曆第二次。”
此話刺心刺肺,金翹怕王疏月吃心,忙道“她是要臊娘娘,卻沒得臊到了自己,紅眼胡說的,主兒彆聽進心裡。”
王疏月什麼也沒說,拂開眼前遮路的杏枝走到前麵去了。
不覺走到了月華門前。
此時正是程英,馬多濟這些人出宮的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