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在, 皇後又還沒出月子, 加上太妃新喪,闔宮皆沒什麼大事可行。
幾日後,南方新供的花卉送進來了,這日婉貴人與寧常在一道, 正陪著王疏月看花, 品評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 梁安匆匆忙忙地從地屏後麵進來, 剛要喚金翹, 卻見王疏月婉貴人幾個立在廊簷下麵, 忙打了個千,把聲堵了回去,又向在旁奉茶的金翹使眼色。
金翹借了個故過來,卻一路被梁安拉到了後殿。
“怎麼了,你慌成這樣。”
梁安道“富察氏死了。”
金翹怔了怔“哪個富察氏”
“嘖,還能是哪個富察氏啊, 之前鎮國公府關著的那一個啊。”
“十一爺的福晉”
“是啊,我聽內務府外麵辦差的人回來說的, 斬首處死,如今”
他朝後麵看了一眼, 確認王疏月等人聽不見此處的聲音, 方道“聽說她的外祖父氣得在石景山下吐血。如今萬歲爺不在宮裡, 十二爺悶下了這個消息, 寧壽宮的十一爺恐怕還不知道。”
金翹這方明白過來, 他這故弄玄虛地把她拉到幽僻處是為了什麼。
“這事得瞞著我們主兒。”
“可不是。”
“怎麼瞞啊”
前麵突然傳來一聲碎瓷聲,兩個人都嚇了一跳,金翹忙走到樹根陰下朝前麵看去,隻見小宮女正在撿不小心打翻的茶,見金翹看著她,忙跪下來道“金姑姑恕罪。”
梁安也跟了過來,見此場景方鬆了一口氣。
“起來吧,我們這兒有事,你們仔細點答應主兒。”
“是。”
小宮女忙著從新沏茶去了。
梁安陪著金翹一道朝廊上看去。
王疏月坐在貴妃榻上,正與寧常在說笑。一麵還出聲寬慰將才那個點跌盞的宮人,此時尚在太妃大孝中,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銀紋暗繡春衫子,發髻上插了兩根白玉簪子,素寡得同新泥裡養的荼蘼花襯在一起,迎著穿堂風,看起來人外柔軟。如春風化雨,讓人心平氣和。
梁安不由輕聲道“你說咱們主兒這麼好的人,如何要跟那些個蒙了心的糊塗人沾染上。”
金翹道“彆說了,好在主兒自己禁自己的足,橫豎她也不出去,咱們隻要把外麵的難聽話都關著,等這個月的守靈期過去,太妃起靈離宮,十一爺必跟著去,到那個時候,一切也就好了。”
雖是這樣說,但話至末尾,她還是不由地深歎一口氣,繡鞋碾著腳底的落花,眉頭擰巴得厲害。梁安見她話越說越沒底氣,肩膀又不由自覺地聳著,一副逐漸要慌起來的模樣。便拍了她一把。
“怎麼了,你平時都最穩的。”
“彆動啊,我心突然跳得厲害。”
梁安道“不是你說的嘛,這個月過去就好了。”
金翹搖了搖頭“話雖如此,但我又想起萬歲爺去了永定河,皇後娘娘因為順嬪和大阿哥的事,對我們主兒也不似從前那般了,如今出這樣的事,我這心啊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跳得跟要蹦出來似的。”
梁安勸道“才說我,你自己又嚇成這樣了,快彆耽擱了,你知道這事就行了,趕緊去前麵伺候,主兒心裡明白得厲害,你露一點子情緒她都能瞧出端倪來,你可仔細些,我啊,再去寧壽宮那邊瞧瞧。那邊比咱們這裡亂,我總覺得,瞞住主兒容易,瞞住十一爺,卻是不大可能的。”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
金翹走回王疏月身邊的時候,見她已經打發寧常在和婉貴人回去了。一個人攏著件素袍子坐在風口處,擺弄著雲南貢上來的朱砂蘭,似無意地問金翹道“梁安和你說什麼,要避開我去。”
金翹怔了怔,忙道“哦。怕您聽著不開心,皇上不在,今年新貢的花卉都是內務府按著太後娘娘的意思調配的,您從前不是喜歡福建那邊的銀邊大貢嗎,今兒年內務府沒顧上咱們翊坤宮,就給了這朱砂蘭。說銀邊大貢被淑嬪宮裡求去了,梁安不痛快,和內務府的人拌了幾句嘴,跟奴才抱怨來著。”
這也算是遮掩過去了。
王疏月端著的花,和煦地笑開“銀邊好,這朱砂蘭也有意思,都是咱們這裡見不到的,誰說我就不喜歡了。你跟梁安說,彆為了維護我,一味地跟內務府過不去,吃了虧,還不得我這裡來補他。”
說著,天上傳來一聲雷響,竹叢裡的鳥雀猛地驚飛起來,穿雲而走。將才還豔麗的昏光一下子全部收儘了雲層裡。
翊坤宮中錦支窗下投映的暖光儘皆消失,王疏月原本背倚著溫柔的夕陽,現在卻隻覺得瘮瘮得發寒。
她不由抬起頭來“雲壓這麼低了。”
“可不是。主兒彆在風裡坐著了,雖說是要入夏了,但這昏時雨最寒身的。”
“好。”
說著站起身,緊了緊身上的袍子欲往殿裡走。
走了幾步又道“你讓梁安早些去把大阿哥接回來吧。雨下起來,就不好走了。”
“梁安梁安去內務府取東西去了,主兒,放心,奴才去接大阿哥下學。”
話音剛落,卻聽王疏月牙齒縫裡吸了一口氣,金翹低頭看時,見自己的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掐住了王疏月的手臂,她忙鬆開手。
“主兒,奴才”
“你怎麼了。”
她從不跟奴才動氣,哪怕被掐疼了也沒說什麼,抬手自己揉了揉,便低頭溫聲來詢她“你若心裡有事,大可跟我說。”
“沒有,是奴才太大意奴才請主兒”
“好了,彆請罪。”
她一麵說一麵笑了笑,扶住她的手臂與一道站直身,又道”沒事就好,去接大阿哥吧。我去給大阿哥做些茯苓糕。”
茯苓糕。
涼火,清燥。一如淡水化開糾纏不清歲月,使耳清目明。自從十一回宮,她到真的很難想起來做了這樣吃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