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怔怔地點著頭,再也沒有吐一個字。
寒津津的次間內,冷光透窗,深影重重。皇帝雖背對著皇後,卻也聽見了一聲壓地極低的啜泣聲。
“張得通。”
“奴才在。”
“送皇後回宮,無詔不得至養心殿。”
背後傳來衣料摩挲的聲音。接著門戶一輪開合,雪光從門框裡透進來,而後又被門扇擋了出去。養心殿次間內再無人聲。
皇帝仍然負手站在門後。
外麵何慶期期艾艾地朝裡頭張望,卻冷不防聽皇帝道“進來回話。”
何慶聞言忙推門道“萬歲爺,貴主兒來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讓她進來。”
“貴主兒說想和萬歲爺您出去走走。”
皇帝一抬頭,卻見王疏月已立在了門前,她穿著淺綠色緞繡博古花卉紋袷袍,外頭照著月白色的素緞坎肩兒,滾邊的兔毛融融地烘在她的臉上。
兩人迎目。她蹲了一禮,衝皇帝揚了揚手中的油傘。
皇帝鬆了手“去哪兒。”
她將傘抱入懷中,輕道
“您出來。”
兩人走出月華門,朝著南書房方向,一路往日精門散去。
皇帝一手握著傘柄,一手牽王疏月的手。臨近五個月,她身子已經有些發沉,皇帝將就著她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得有些瑣碎。
“誰讓你來的。這麼大的雪,還要出來走。”
“何公公來尋我,說您情緒不好,我就過來了。不過好像來晚了一步。”
皇帝笑了一聲。
“知道皇後跟朕說的什麼嗎”
“嗯。”
“那你還敢來見朕。”
王疏月站住腳步,抬手輕輕拍了拍皇帝肩頭的雪,偏頭道“有什麼不敢的呢。我伴著的是您這個人,哪怕退回去,再去南書房當差呢。”
南書房此時正在道旁。王疏月側麵望去,柔聲笑道“我還記得,第一次在南書房見您,笨得不知道收拾您褂子,差點被您打板子。一晃兒都四年了。”
皇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你到沒怎麼變。”
“其實變了很多。我之前很怕您,也怕我身處的地方。現在”
她說著,望向皇帝,露了一個疏朗的笑容。
“我是真的不怕了。我相信您,我的聲名是您給的,除了您,誰都不能褫奪。所以,這一回,我其實不想退。主子娘娘也好,太後娘娘也好,朝廷也好無論他們說什麼,我都會好好護著您給我的聲名。”
說完,她頓了頓,扶正他歪向自己這一邊的傘。
“嗯怎麼說呢,王疏月吧她有德配位,您亦不曾因她失德。”
皇帝不由地笑了。
“好個大言不慚的王疏月。”
“主子。”
“朕聽著呢。”
“我是漢人,一輩子都是你的奴才,是主子娘娘的奴才。但我和我的兄長一樣,眼前有一個本分要守。為此,難免會磕磕碰碰。不過,你也要信我,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地活著,長長久久地陪著你,陪著孩子們,一路走下去。”
走下去這三個字過於簡單
皇帝不禁想,女人究竟能在男人們的世道之中做些什麼呢。
好像什麼也做不了,縱使她是半個臥雲精舍,縱使她靈透聰慧,洞悉他的朝局,但她還是不能舒朗地站到乾清門前替自己正名申辯。
她仍然是他護在身後的人,但這並不代表她軟弱無用。她了解她自己的處境,卻不曾怨懟,也不曾膽怯,她是紫禁城裡,唯一一個敢牽著他的手,與他並行的嬪妃。
為帝的一條風雪路,他稱孤道寡地走了這麼多年,母子親情,父子大義,夫妻情意,一路上七零八落。他對生母有愧,對皇父有恨,對子嗣有欠,若他是個市井之中平凡的男人,尚可為此一大哭。但他是皇帝,很多話,連出口都不可以。
好在,王疏月都懂。
“王疏月。”
“啊”
“你不是朕的奴才,你是朕心悅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