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月沉江自流(二)(1 / 2)

為妃三十年 她與燈 7145 字 7個月前

恒卓回想著,不由地眼眶有些發潮。

雨水轟隆隆地打在傘上,深秋雨夜著實冷,一陣冷風灌入他的領口,如手一般抓癢了他的喉嚨,他站住腳步,不妨地咳了一聲。

何慶忙穩這傘,憂聲喚道:“王爺。”

恒卓抬臂擺了擺手,“無妨。”

一時之間,他自覺得胸口處因喪儀大事而憋了很多日,本質上來說,十分私人的那種悲痛,一下子全部湧到了嗓子眼兒裡。

然而很多話,還是不能跟這些奴才們說。

哪怕是看著他成長的人,身份天差地彆,就算懷著同種的懷念,也絕不是相通的。他一麵想著,一麵朝那停放王疏月的蘆殿看去。四盞燈籠搖曳在屋簷之下,窗上隻有恒寧一個人的影子。那才是在此時此地,得以與他共情的人。

“王爺……要過去嗎?”

恒卓點了點頭,伸手握住傘柄,“何公公回吧。我自己過去。”

何慶鬆開傘,退到雨裡行了個禮,目送其走進蘆殿內,這才歎了口氣,冒雨去了。

恒卓推開木製的木,門內的香燭氣便與門外的雨腥氣混在了一起,竟莫名有些嗆人,他又忍不住咳了一聲。恒卓在靈前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茶案上。

“才煮滾的,燙的啊,哥。”

這是兒時在翊坤宮中的稱謂,就他們兩兄弟,在王疏月麵前,玩玩鬨鬨都沒有什麼顧忌,所以連年序也不用論,就“哥哥”“弟弟”地互相的叫喚。後來他出宮建府,王疏月倒是不準恒寧再這麼隨意地喚自己,正經場麵要稱爵名,平日裡也要加上年序,認認真真地作揖,喚他“長兄”。

起初他也不習慣,王疏月卻笑著對他說,“長幼有序,你該受的。”

後來,朝廷又傳出一些令人心慌的話。涉及立儲,十分的微妙。

恒卓那個時候從才明白,王疏月之所以讓恒寧守長幼的禮節,也許是因為,她悄悄地看明白了,身處和皇帝當年相似之位的自己,內心的慌亂和不安。

那時他的確睡得不大安穩。

王授文雖剛剛故去,但王定清時任的兩廣總督,已然是封疆大吏。加上皇帝一直沒有冊封皇後,宮中隻有王疏月這位漢女出身皇貴妃。一時之間,上下都在議論,連玄武門後麵的老規矩都讓後代子孫給破了,照著如今,王家在皇帝心頭分量,以後這太子之位,說不定真的會落在皇貴妃的兒子頭上。

恒卓的老師張博平為此替恒卓不平,耿直斥責朝中傳訛之人,卻被接連彈劾,皇帝雖按下不表,但各處不同勢力的卻也令當時在戶部辦差的恒卓舉步維艱。然而這些人,大多走過王家的門路。他每每要處置,要落狠手時,卻又因為王家而猶豫。

幾番下來,他心裡不痛快,見到恒寧的時候,也覺得不像從前那麼自在。卻又一腔憤懣無處述,自己一個人悶了好幾日。後來,連福晉問他,也懶得回應。

這一日在養心殿回過皇帝的話出來,已是黃昏。

他一個踩著金陽穿過月華門,卻見王疏月遠遠地站在宮道上等他。身邊隻有金翹一個人,沒有皇貴妃的儀仗。四五月的天,她穿著夾絨的水綠色袍,頭上簪著白玉簪,立在一叢樹影下。

“恒卓。”

他心裡有些難受,原本想走,奈何她卻出聲喚他。隻得強擠了一個笑,走到她麵前請安。

她彎下腰,親手去扶他。

年歲一晃過去十多年,小的時候還牽著他吵要茯苓糕的人,如今的身量已經越了王疏月半個頭。少年長成,但骨骼卻仍然纖秀,皮膚未經歲月摧殘,在金陽之下顯露出一種隱隱的文弱之氣。

她抬頭含笑望向他。

“這麼年輕,就學你阿瑪皺眉。”

他一怔,忙低頭掩飾,“兒臣沒有。”

“有不開懷的事,要說啊。”

“我……”

天知道,他此時有千言萬語想在這個女人麵前表達。然而,他到也明白,說了,她也會傷心。

“兒臣沒有不開懷的事,隻是恨自己辦差不經心,有負皇恩。”

她笑了笑。輕道:“越大越不愛說真話。”

“和娘娘……恕罪。”

她搖了搖頭:“和娘娘沒有怪你……嗯……”

她看了一眼天時,續道:“出宮嗎,和娘娘送送你。”

“好,兒臣扶您走。”

她沒有應他,轉而挽著他的手道:“不了,和娘娘挽著你走。”

從月華門到乾清門的宮道並不算長,母子二人卻走了很久,金翹和恒寧身邊的太監遙遙地跟著,其餘的宮人也都退避得遠,金陽鋪滿的石板路子路上空蕩蕩的,隻留下他們兩個人的影子。

“你不用遷就和娘娘,大可把步子邁得快些。”

恒卓一怔,低頭見王疏月正望著自己。

他不由喉嚨一哽。“小的時候,我走得再慢,您都遷就我,如今,我怎麼能如此不知恩。”

王疏月抬起手,拂掉他頭頂的一絲草絮。

“不要聽外麵的人說,我希望我的孩子知恩圖報,卻從來不希望他們被“恩情”捆縛一生。恒卓,你和恒寧沒有差彆,和娘娘希望你大膽地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不用因為和娘娘的,而退避。”

“和娘娘……兒臣……”

她一下子掏出了他的心事,然而言語婉轉,懇切,全然沒有讓他感到一絲痛。

“兒臣對不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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