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荼荼不知道福丫一扭頭就把她給賣了, 邏輯還特彆縝密:隻說要瞞著老爺夫人,沒說要瞞著彆人呀。
她跟葉三峰坐在馬車裡,這個年過三十的夜貓子大清早地被家丁喊起來, 又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裡睡了半覺,快到華宅的時候,總算能撐開眼皮。
唐荼荼見縫插針問:“葉先生覺得, 我應該先學什麼?”
她勁頭這麼足,外頭的日光都沒她眼睛亮。
葉先生都不太好跟她講小姐是怎麼操練人的了,隻含糊道:“咱家掌櫃不是什麼好性兒,姑娘要是想學,得先做好挨訓的準備。再說做生意,沒有手把手教的,掌櫃隻能點撥一下,剩下全看姑娘自己悟性。”
說了與沒說一樣。
西市作為京城最大的雜貨市,每天人流得有大幾萬, 人走、馬踩、車碾,這邊的路不平,唐荼荼的繡袋被馬車晃悠得倒下來。
她忙把繡袋抱在懷裡, 怕裡邊的墨丸灑了,弄臟本子。
袋子裡隻裝了一小包零嘴,筆墨倒是帶了個全。唐荼荼最不怕的就是學新東西, 上輩子那麼多不會做的事情,她都是埋頭死學出來的。
以前她不來華宅時, 母親和爹爹會時不時地從旁提點幾句, 勸她得跟母親那邊走動走動,怕日子長了,母女關係淡下來。
唐荼荼總是借口“西市太遠”, 不想來。真對這條道走熟了,坐著馬車過去,也就是兩刻鐘的事兒。
門房的護院剛看見她,腳凳還沒搬出來,唐荼荼就自己蹦下車了,還跟他道了聲早。
今日是華家自己定的休沐日,華姥爺和賬房先生們起得遲了些。唐荼荼到了的時候,他們正聚在院裡吃飯,一院兒的老頭子都還記得她,笑著喊她“神算丫頭”。
“哎,爺爺們早。”唐荼荼清脆應一聲:“我來找我娘,改天再陪爺爺們比算盤。”
華瓊正在書房裡算賬,胡亂哼著首小調,她也不大會用算盤,在紙上寫寫畫畫就得出了數。
這
是筆算,唐荼荼有心看看她娘用的是什麼筆算法,還沒走近,華瓊便把那一遝稿紙團成團,扔進竹簍子裡了,十分自然道:“娘又算錯了一遍。”
華瓊旋身站起來騰出位置,把荼荼按在椅子上,“我聽你姥爺說你術算不錯。快坐下,替娘把這幾頁算完。”
唐荼荼看向這頁前幾行。
——鏢頭三人,月錢四十兩。
——鏢師九十人,月錢二十八兩。
——路導二人,月錢三十兩。
——譯者文書共五人,月錢二十兩。
——每四人八馬,匹馬每日食麥六升,精麥三升……
……
一大頁的人員排布,往後翻,後頭還跟著各種打尖住宿、度牒路證的花銷。
沒想到一進門就能看到這等機密,唐荼荼眼睛都挪不開了,“娘,這是商隊的賬麼?商隊要出發了?”
華瓊點頭:“往年六月底就出門了,今年因為這萬壽節,鏢師們都想留在城裡陪家人看完熱鬨,這月二十來號再出門。走得晚也好,到了南邊正好不熱了,跑一趟四五個月,臘月正好趕回來過年。”
她拿著蒲扇呼啦啦扇風,叮囑荼荼:“算仔細些,彆叫我再複核了,算得頭都大了。”
葉三峰坐在邊上無聲地笑。
一個百人的商隊,還隻是粗略算算預支,能有多費腦子?掌櫃的算這跟玩兒似的,她隻消用那奇怪的數碼列幾行豎式,就能算出結果來。
這賬好算,一溜全是加法,唐荼荼算了沒一會兒就得出了數,認真複核了兩遍,確認無誤了。
華瓊見她要抬筆寫數,立刻湊上來。
“彆彆,這個得我來簽,賬房隻認我的字和私印,你寫了,這套賬就作廢了。”
合著還有會計保密係統?
唐荼荼看華瓊筆走龍蛇簽了個鬼畫符,又解下腰間的小鎖,開了櫃門取出私印。
她的私印比尋常印章要大得多,是巴掌大、一寸高的那麼一塊白玉。印麵雕得繁複至極,分成正正方方四格子,左上與
右下用的是陰刻,另兩麵又是陽刻,左邊刻的是字,右邊是一幅精細的畫,上山下水。
複雜程度與官家票號上的防偽印,有得一拚了。
唐荼荼平日表情淡,笑也淡,不高興也淡,卻總是被她自己那雙大杏眼暴露心思。
一看她睜大眼睛湊上來看,華瓊便知她所想。
“這印啊,我每天早上起來都會檢查。要是半夜被有心人偷去仿刻,一天之內是決計仿刻不出來的。等我發現印丟了的時候,會立刻讓所有走賬全停下,再慢慢去查是誰偷去用了,用去蓋什麼章了。”
唐荼荼乍想覺得不對,細想更不對:“那要是家賊,不用偷印章,人家拿著這圖案也能去找刻匠呀。”
“外行了吧?”華瓊笑道:“你彆看上頭的字畫圖案都小,全是京城最有名的幾位名刻匠雕的,字比米粒都小。這一個印值三千兩,能仿印者當世無幾。”
“而賬房和錢莊那頭,又有每半月一換的密押文,對不上密押的,拿著銀票到了錢莊也取不出銀子來。”
一聽價值三千兩,唐荼荼頓覺拿著燙手,把那塊印端端正正給放回盒子裡去了。
她自己摳摳搜搜,手裡拿過的最大一筆錢就是那五十二兩,五十兩換成整麵銀票後,唐荼荼還不敢裝身上,得藏進妝奩,再鎖進櫃子裡。
她對再大的錢還沒有概念,華瓊岔開這話題。
“說說吧,大清早來找娘什麼事兒?”
聽完來意,華瓊翹著腳,笑得仿佛一條大尾巴狼,“想好了?真的想學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