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場火災,京城各種風言風語甚囂塵上,傳得最厲害的話風,就是太後“火命”坐實了,再辦壽宴必有大禍。
當天的朝會上,好幾位老臣都隱晦地提了提,叫萬壽盛宴小辦一場,等中秋再大擺宴席,似是都信了“八字逢時成三火,相會成煞”的傳聞。
文帝當朝發作了一通,下朝之後,思來想去,去慈寧宮跟太後請罪去了。
八字之事,不可儘信,也不可不信,曆來許多人禍的背後都有天時助勢。
太後禮佛多年,前晌總是要抄一篇經的,不抄完,叫誰也彆擾她。
文帝坐在小佛堂外等了一刻鐘,見荷賾女官扶著太後出來了,文帝寒暄幾句,問候了母親慈躬,才麵有慚色地問起要不要停辦壽宴的事。
“我也是這麼想的。”太後唏噓道:“便停辦罷。左右我身體還硬朗,兒女子孫都在身邊,團圓就好,熱鬨不差這一時。”
文帝麵上愧色更重。
他登基整整十年,母親五十整壽
那時,父皇剛過世不久,就沒能操辦;今年母後六十整壽,正好一循花甲,是最該大辦的壽數。
禮部奉詔籌辦了整整一年,原本打算熱熱鬨鬨辦一個月的大宴,誰知竟沒能完完整整地熱鬨完一夜,初九正誕那夜就出了事,昨兒南頭又鬨出了亂子。
文帝向來孝順明禮,太後有些動容,反過來勸他:“哀家跟你父皇三十年,什麼萬國來朝的場麵沒見過,不差這麼一回。你著人好好去查案,莫叫小人作祟,鑽了空子,將汙名扣在我頭上。”
“母後高義。”
“皇兒打算如何去查?”
文帝道:“先查這些風言風語從何而來,曆來謠讖背後,必有奸人唆使。”
“南市上出現的倭人大有蹊蹺,蝦夷之地從來安分守己——他們的使臣,母後您也見著了,成日扒著衍聖公釋讀儒典,邯鄲學步,貽笑大方,不過是一群逗趣兒的傻子而已,怎會如昰兒所說的那般包藏禍心呢?”
“兒臣想,興許是有人借倭國為幌子,作惡生亂——兒臣尋思,最有異心的,當屬那些個洋鬼,傳教士總吹噓他們的堅船利炮,等秋天事了,兒臣去山東瞧瞧他們的船。”
“喔,有些道理。”太後望著他喝了一盞茶,眉眼溫文一如方才,嘴角卻沉下來了。
文帝乘著禦輦折回西邊的養心殿,一路閉目養神。
帝王華蓋盛大,遮陽又遮音的,是以太子乘肩輿從東邊而來時,隆帝也沒瞧見。
奉己公公頓了頓步,持著拂塵遠遠行了一禮。望著太子的肩輿停在慈寧宮下,奉己公公垂低眼睛,隻當沒瞧見。
清早,“南市炮竹庫失火”的告示才貼出去,後晌,太後便追了一道懿旨,也要京兆府全城張貼布告。
這張告示說的事兒,卻比前一張厲害多了。
唐荼荼後晌去聽消息,她才繞過影壁走了一步,就被管家伯攔下了,老伯連連擺手。
“二小姐可不能再上街玩了,差爺們滿大街通緝犯人呢,說是城中混入了反賊,殺人放火罪大惡極,叫各家擦亮眼招子,看見賊人就趕緊上報,窩藏反賊以同罪論處
。”
唐荼荼問:“是不是一個倭人?”
管家奇道:“小姐怎知道?”
“剛才我聽嬤嬤說的。”唐荼荼一句帶過,腳步輕快了些,回了自己的院子。
像這樣全城張榜,敢把事兒坦開,不藏著掖著就好。京城一百二十萬人口,一個武士想藏匿其中,是很容易的事,可找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張通緝令連夜雕版,次日一早就印出了幾千份,貼遍了京城的每一條街,尤其城東,全部封鎖嚴查,京兆府和兵馬司一齊出動,挨家挨戶地搜查反賊。
直接給定了個“反賊”的罪名,又有二百兩重金為賞,京城百姓都去告示欄那兒瞧了瞧,記下了那反賊長什麼樣。
城東一條街尾處,戴著鬥笠的真田燕返目光冰冷。
這張畫像畫得實在精妙,細節之處全部抓到位了,眉眼五官幾乎與他的臉一比一等大,但凡是個長眼睛的人,都能辨認出畫上的人就是他。
盛朝畫師的白描繪法他是見過的,所謂“栩栩如生”,不過是描述畫師技巧高超的虛詞,從來沒有一個畫師能真正繪出與真人無二的人像來。
要是唐荼荼在這兒,大概會誇他眼力見好,這是後世才有的人像素描畫法,她不是人像模型專業的,不然彆說是一張畫了,骨架都能給你捏出來。
真田燕返心如油煎火燒,昨夜派出去的十幾個死士沒一人回來,他不免懷疑,自己派出去的死士是不是有人落網,在嚴刑拷問下鬆嘴反水了。
他心裡認定隻有長期和他相處過的死士,才能記住他長什麼樣子,連他唇上胡茬的走向都描畫出來。
他在告示欄旁駐足得久了,戴著鬥笠遮遮掩掩的,氣質又獨特,漸漸招來路人眼光。
盛世年代,尋常百姓不過宰隻雞、殺條魚,而手上天天沾著人命的,氣質跟普通人是不一樣的,身上凶煞之氣太重。
真田燕返一轉身,便見旁邊有個老漢狐疑地望著他,正跟告示上的人像比對,那老漢看一眼他,再看一眼告示,漸漸瞠大了眼睛。
真田燕返轉身就走,折入了一條小巷中,提刀等著。
後頭騷動了一會兒,沒人敢追上來。
作者有話要說: 衍聖公:曆代尊奉孔子後人中的嫡脈子孫為“衍聖公”,世襲的,官位三品到一品不等。
蝦夷之地:地理上的意義比較複雜,是古代日本大和民族對他們北方一個少數民族的蔑稱,這章裡以文帝口吻,代指整個日本。,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