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鷹找見曆代王妃那一排架子,樂淘淘地放進去,沒敢摞最後邊,往前邊的王妃奶奶傳記冊中扒拉了條縫,把扁匣藏進去了。
越想越覺得這地方好:國史館雖說前廷後宮幾位主子都能進,可誰閒的沒事兒去翻曆代王妃的生平去?
文華、武英殿裡的國史都是傳抄本,就是手抄的,這兩座殿裡的書足有幾萬冊,從來不雕版刻印——怕匠人無德,雕版流入民間,再由坊間的刁民篡改、戲說正史,所以從來都是由司禮監和翰林院筆錄的,十年才清點翻新一回。
下一回清點的時候,沒準老皇帝都駕鶴去西天玩了,放這地方真是妙啊。
他折回身,一個腦袋叩地上:“奴才告退,主子爺也早點歇息,您還要看多久啊,奴才給您多點兩盞燈吧?”
“不必,我也要回了。”太子揮袖,示意他自去。
叁鷹便躬身告退。
東南角上的那盞燈又黯了,太子摸黑辨位,走回書架前,把翻了一晚的那本史籍放回去了——書脊上寫著《永徽二十四年紀事》。
那一年,是祖爺爺在位的最後一年。
年老的皇帝政務清閒,四十不惑以後沒什麼大功大過,那一年同樣沒做什麼打緊的事,前半本史冊就寫得乏善可陳。
直到時年八月,皇爺爺帶著嬪妃去承德避了避暑,遇上了四皇叔造反,二弟親手斬了四皇叔,京城中抄了幾戶人家,午門前血浸石磚,罪名為謀逆。
這麼大的事,竟然隻記了寥寥一頁,仿佛藏了個見不得光的秘密。
……
天幕黑沉,而與此同時,工部造放映機的魯班匠人收了尾。
所用的影屏越來越大,最後甚至拉了麵三丈長的白布,支開放院子裡,他們在測試最遠觀看距離。
一排排機器挨個放到光源前試播,幕布上每一段動畫全流轉順暢,沒有卡帶和缺幀。
“奇啦!”魯師父叫了一聲:“我這昏花老眼站在二十步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又是正反兩麵都能看的,演一場能坐下三五百人。等到了各府城,一天起碼能叫千八百人看上。”
徐先生不吝稱讚,一疊聲叫了好幾聲好:“當真是不世出的奇物,諸位勞苦功高,回頭我必在太子麵前給諸位請功!”
“多謝先生。”
匠人們寒暄著,一群工部小吏奔走其中,細致地在每台放映機底座蓋上了方方正正的紅泥戳。
平平無奇的小篆字,卻是天下絕無人敢仿的印章——那是文帝的年號,將來會作為帝王的功績載入史冊,好叫聖明君主青史留名。
至於發明人和造作者,能在史書上蹭個一隅,留下個鄙薄的賤諱,那就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翰林觀禮的隊伍有十餘人,都抓緊最後一晚上學習這萬景屏風的使用方法、注意事項,一邊記錄著這一奇物的外形尺寸等等細節,再編入《天工造物》中整理成文。
誰也沒注意到他們後邊還混了個影衛,仗著個子高,探著腦袋瞅人家翰林學士寫的錦繡詞兒,這邊抄一句、那邊偷倆詞的。
可惜天太黑,這群文化人寫得佶屈聱牙的,恨不得用遍字典上所有生僻字,好多字的筆順都看不清。
影衛黑著臉放棄了,紮了個馬步寫了個精簡版本。
——時有異人唐氏女,造放映機……好看至極,精妙至極……
——初版三十台萬景屏,成於天寶七年九月十七夜,由十幾位翰林學士各領專差、武略將軍隨行護送,走軍驛送往各省。
國史館大門合攏、工部九月大事紀筆成的那一刻。
相隔三裡地的西市上,唐荼荼冷不丁地咬著了舌頭,疼得嘶了一聲。
她忽有所感地望向東邊。幾道鐘聲,自街口的報時樓頂上送出,嗡——嗡——嗡,拖著長長的餘音連響了五聲。
唐荼荼住筷聽了片刻,這分明是她每天都聽得到的戌時鐘,卻好像跟平常有哪裡不一樣了。
鐘聲穿透力強,敲得她一下子耳清目明,纏在她身上多日的、那種冷不丁叫她恍惚一下,甚至左腳絆右腳的滯澀感不見了。
這鐘聲似五根長釘,釘入她印堂和四肢,將她牢牢實實地楔在這個時代。
唐荼荼隻疼了很短的一瞬,之後,大片沉甸甸的踏實感湧來,像浮萍從此有了根,深深紮進泥土裡,諸事塵埃落定。
“荼荼怎麼啦,這魚不好吃?還是魚鱗沒刮乾淨呐?”華姥爺問。
“沒事。”唐荼荼笑起來:“忽然頭不暈眼不花了,姥爺這兒的飯真好吃。”
“那可不!”華姥爺笑得合不攏嘴,吩咐廚娘再給她加倆菜。
“姥爺這兒的廚子是你娘花了大價請回來的,一個月十幾兩銀子供著——你娘沒個長性,說風就是雨的,瞧人家酒樓年年賺大錢,她也打算開個酒樓玩兒,那不是胡鬨嘛!”
老人家話密,說著說著就跑偏了,又笑眯眯收回話來,給荼荼舀了碗老鴨湯。
“乖孫多補補,補補就不生病了喔。”,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