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倆月前的事兒了。
“這破地兒……”葉先生也沒見過這陣仗,啐了一聲,尋思倆月內不用看報紙了。
唐荼荼把舊聞朗讀了一遍,權當認字。
記得在京城時,直隸地的新聞總是兩日內就見了報;再遠的地方要慢一些,湖廣黔瓊幾地在南直隸轄下,傳報也快,一路經由運河和快馬周轉,事出五日內必須送到皇上眼前。
八百裡加急,跑死馬也得送進京。
而縣衙,送來的邸報不定點,有時早上送,有時晚上送,更多的時候攢兩三天的報紙一起送,還不是活字本,是手寫繕抄本。
雖說抄錄的人挺認真,裡邊沒有錯字漏字吧,但新聞這東西,多倒一遍手總是心裡不踏實。
畢竟邸報都是給官員看的報紙,像後世的機關內參,用來領會精神的,萬一誰懷著點什麼鬼心眼,專門篡改點重要內容,底下就得出一連串的事兒。
“縣裡沒有官書局嗎?”
唐荼荼問。
“啥?”趙府的廚嬤嬤隨口支應了一聲,心壓根不在這上頭,兩眼直盯著她的手。
“姑娘汆丸子不能太使勁,你這汆出來的丸子就不彈牙了。”
唐荼荼默默放下圓勺,把手上黏糊糊的雞肉蓉洗掉。
旁邊的幫廚家裡有念書的孩子,聽懂她問什麼了,笑著說:“姑娘到底是京城來的,咱這地方哪有官書局?正兒八經的官刻坊就一家,離得倒也不遠,就在津灣口,挨著漕司府呢。”
那倒確實不算遠,三十裡地吧。
“湯好了!”
唐荼荼往鍋上蓋了個蓋兒,墊了兩塊濕布子防燙手,跟唐大虎一人一邊抬著鍋就走。
身後嬤嬤丫鬟“哎哎”叫了兩聲,又不知道說什麼,連連叮囑“姑娘慢點慢點”,拿了一摞碗筷連忙跟上去,在後頭笑作一團。
廚房與偏院離得遠,正好是個斜對角,相隔五六十步,唐荼荼每回見嬤嬤一碗一碗地往過端,得跑七八趟,費工夫不說,不是灑了飯就是碎了碗。
索性她力氣大,跟唐大虎跑一趟就送過去了。
一群傷病號吃了幾天的粥粥水水,今天杜仲終於點了頭,允許他們吃正經東西了。雞肉丸子湯配上黃米飯,再配幾碟清淡小菜,一群病號吃得稀裡嘩啦。
這是在衙門的最後一頓飯了,氣氛輕鬆。
杜仲一邊寫單方,一邊慢聲叮囑著。
“雞肉性溫,補血益精。這個月就彆吃肥肉與海貨了,忌油膩,忌辛辣。”
雞肉丸子味兒寡,那一點點鮮解不了饞,反倒勾得一肚子饞蟲張大了嘴。
有人吸溜著舌頭問:“吃狗不理包子成麼?瘦肉放得大大的,攪上排骨湯,打上勁兒,撒蔥花一把,芝麻油兩勺,香死個人!”
一群老饕跟著閉上眼冥想,一臉陶醉。
杜仲倆字戳破了他們的幻想。
“不可。”
又有病號問:“那小杜大夫,能喝羊油茶湯嗎?”
杜仲吃了十來年的饅頭配稀粥,鹽醋拌小菜,許多美食都沒見識過,聽到“茶湯”,感覺挺健康,下意識就要答應。
“不能!”
唐荼荼替他瞪了那人一眼。
她盛了一碗飯遞給小杜大夫,自己提了雙筷子也坐下了。
桌上四菜一湯,主食更全,花卷,豆包,黃米飯,還有一大盅雞絲麵。
傷病號在這兒住了七天,看著唐荼荼每天兩趟過來點卯,上午給小神醫端茶遞水,下午給小神醫洗菜做飯。連小神醫給傷者清疽,她都不走,坐旁邊目光灼灼地盯著。
相處多日,一群人都熟了,笑嗬嗬打趣他倆,“女追男隔層紗”什麼的。
杜仲聽著他們的打趣聲,心裡咯噔一下,忽然局促起來了,小心抿了幾粒米,踟躕道:“唐姑娘,你不必……”
唐荼荼捧著一大碗雞湯麵,窩著脖子正喝湯,莫名其妙望來。
“嗯?不必乾嘛?”
她灑脫的吃相,坦蕩的目光,能把二殿下的滿腔旖旎都硬生生擰成兄弟情,彆說是一個杜仲。
少年立馬打消了疑慮,捏緊的心鬆了鬆。
唐荼荼吃飯的工夫時不時掃他一眼,看看他夾了什麼菜。
衙門裡粗使多,用不著她端茶遞水的,唐荼荼確實彆有用心。她想摸清杜仲的飲食。
那是杜仲留宿衙門的第二天,神醫之名傳了開,趙大人做事稀鬆,人情關係上卻又精明得厲害,在府裡設了家宴,把杜仲請上貴賓位。
老爺宴客,廚房自然用儘十八般能耐,一頓飯雞鴨魚肉蒸烤煎燒上了個全。
席上趙大人熱情,趙夫人體貼,侍膳的婢子眼睛尖,什麼菜都往他碗裡夾。連唐老爺也頻頻勸“少年人,要多吃點”。
弄得杜仲麵色難堪。他又不是多話的人,硬著頭皮全吃下去了。
吃完蹲在院角乾嘔。
把唐荼荼嚇一跳:“你怎麼了?”
杜仲在難言的窘迫裡沉默片刻,才低聲說:“……我吃不得葷腥。”
唐荼荼臉上燒得慌,想起出門前答應王太醫的,她嘴上應承人家會把杜仲當家人照顧,一忙起來就忘到腦後了。
可他不止不吃葷腥,第二天的小蔥拌豆腐、凍柿餅,也一口沒碰。
唐荼荼回去想了又想,才想明白原因。
受過宮刑的人,可能腎臟不好……油膩的,容易結石的,會加重腎負擔的東西全都不能吃。
唐荼荼每天去廚房盯一會兒,專門給他配個餐,她雖然沒正經學過營養學,但靠著零七碎八的常識也能弄出個營養搭配來。每天給杜仲送過去的食譜儘量豐富,回頭看看剩菜,留意他吃了什麼,沒吃什麼,幾天過去就有數了。
杜仲不吃豬肉,不吃雞鴨,兔子肉會吃一點。
羊肉吃清燉的,不吃醬爆的。
他吃一點魚,不吃蝦蟹,可能是蝦蟹寒氣重,也可能是蝦蟹嘌呤高,更容易致痛風和尿結石。
他不吃豆腐,不吃雞蛋,不喝豆漿豆腐腦。噢,古醫竟摸索出了植物蛋白對腎臟有損的道理。
……
唐荼荼小心護著他的自尊心,隻觀察,從不問,短短幾天列滿了一個小本子。刨去他不吃的,就不剩多少樣了。
怪慘的。
她拿回去給家裡的廚嬤嬤瞧。
十來頁,記得密密麻麻,看得廚嬤嬤直咋舌:“這是打哪兒來的金疙瘩?下奶的婦人都沒這麼講究的。”
唐荼荼含糊帶過:“人家是大夫,吃得仔細點,延年益壽嘛。”
嬤嬤一想是這個道理,樂淘淘去研究延年益壽的秘方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裡的火炮,差不多對標了南宋和元初的火器技術,但資料不全,所以有一定加工。
給大家解釋一下哈。
火炮裡填塞的火藥並不是定向的推動力,而是向四麵爆射的,所以瞬間產生高溫膨脹氣體,讓炮膛發燙,同時因為管壓高,炸膛風險很大。
當時冶煉的技術不好,大多用的是泥模具,就是在泥模裡倒鐵水,凝固成型後敲碎泥模。炮膛外部可以打磨,但膛管內壁不容易平整,有坑窪。
同時口徑越大、射程越遠的火炮,填塞的火藥越多,越危險,報廢率相當高。
廢得快,造得也很快,當時生產力驚人,比如南宋理宗時,江陵府“一月製造一、二千隻”鐵火炮。建康府在兩年三個月的時間內,就製造和添修鐵火球、火弓箭、火弩|箭、霹靂球、突火筒等六萬多件,有非常完整的火器作坊生產線。
但宋元期間資料有點難找,找不到大口徑火炮的具體資料,找到了明朝戚家軍的虎蹲炮(一種能單人操作、單人扛著走,30來斤重的小炮),是每打五六發就需要冷卻很久的。
所以文裡設定這種大火炮隻能打一發,之後必須得潑水冷卻,清理炮膛,打十發就徹底報廢。
曆史上限製了火炮武器大規模使用的幾個原因,射速慢、冶煉技術差、火藥不純、冷卻慢、炸膛風險高……
哪怕清朝盛極一時的紅衣大炮,其實也是泥模做的,真正幾次大規模應用還是在康熙以前,後來懶得創新了,淪為禮器,大慶典時放著聽幾聲響。
李鴻章在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手裡買克虜伯大炮,買了328門,據說一門炮售價20萬兩白銀,所謂的“真理隻在大炮的射程之內”。當時的軍械所主要就是造火炮的,最後戶部不給撥錢了,買不起炮彈,淪為廢鐵,放在廈門的胡裡山炮台,後來成了個景點。
近代史上的自動步|槍、機槍、榴彈炮、火炮等等,炸膛也頻發。
一戰前出現了水冷和氣冷機槍,在槍膛外邊加個冷水箱,或者加上散熱片,能持續打幾百發;然後有了通用機槍,就是自己帶一條備用槍管,槍膛打得紅熱了,拔下來把另一條換上,這條打熱了,再把第一條換回來。
後來又有了加特林那種多管旋轉的設計,多個管循環發射的過程中就能冷卻了。
武器史真的是用人命堆出來的曆史。,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